凤砚洲坐在办公室里,指尖无意识地敲着桌面,目光却落在手机屏幕上。
那个刚存下的号码,姓晏,名沚,备注栏里空荡荡的,他犹豫了三次,终究没敢添上任何称呼。
“咚咚咚——”沈宴推门进来,手里晃着个文件袋:“看什么呢?
魂不守舍的。
刚董事会的决议,你倒是给句准话啊。”
凤砚洲回神,合上手机:“什么决议?”
“城西那块地的开发案啊,”沈宴把文件扔到他桌上,“你之前不是挺看好的吗?
怎么今天开会全程走神?”
凤砚洲拿起文件,目光却没聚焦。
他满脑子都是昨天在“沚砚斋”的画面——晏沚低头看玉砚时的侧脸,指尖划过断口的专注,还有她抬头说“你来了”时,那双仿佛盛着千年光阴的眼睛。
“那块地……再等等。”
他含糊道。
沈宴挑眉:“等什么?
再等黄花菜都凉了。
我说你是不是被那晏教授勾了魂啊?
昨天从巷子里出来,魂儿都丢了一半。”
凤砚洲的耳尖又开始发烫,拿起笔假装看文件:“别胡说。”
“我胡说?”
沈宴凑过来,笑得不怀好意,“那你告诉我,为什么一上午看了八次手机?
为什么刚才下意识点开了通讯录里‘晏’字开头的联系人?
凤大总裁,你这点小心思,也就骗骗苏清阮那丫头。”
提到苏清阮,凤砚洲的眉头松了些:“她跟你说了什么?”
“没说什么,就刚才给我发消息,说晏教授新收了面汉代的铜镜,问我要不要一起去看看。”
沈宴摊手,“我这不是来问问你,去不去?”
凤砚洲握着笔的手顿了顿,笔尖在纸上洇出个小墨点。
他想说“不去”,脑子里却己经浮现出晏沚在工作室里的样子——阳光落在她身上,空气中飘着松节油的味道,她或许还在修那半块玉砚,或许在临摹古画,或许……“去。”
他听见自己说。
沈宴吹了声口哨:“算你有种。
下午三点,我来接你。”
午后的“沚砚斋”比昨天更安静些。
晏沚把那半块凤栖砚放在木案中央,正用特制的黏合剂小心翼翼地处理断口。
玉质娇贵,稍有不慎就会留下痕迹,她屏息凝神,指尖稳得像定住了一般。
门铃轻响时,她刚好将最后一点黏合剂抹匀。
抬眼望去,凤砚洲和沈宴一前一后走进来,身后还跟着蹦蹦跳跳的苏清阮。
“晏沚!
你看我给你带了什么!”
苏清阮举着个食盒,献宝似的凑过来,“街角那家老字号的绿豆糕,刚出炉的,你肯定爱吃。”
晏沚放下工具,净了手:“谢了。”
“谢什么呀,”苏清阮打开食盒,一股清甜的香气弥漫开来,“对了,我跟你说的铜镜呢?
快让我开开眼。”
晏沚指了指里间的博古架:“在那儿,自己去看。”
苏清阮立刻拉着沈宴跑了过去,留下凤砚洲站在原地,有些无措地看着木案上的玉砚。
“快修好了?”
他问,声音比昨天自然了些。
“嗯,黏合剂需要二十西小时才能干透。”
晏沚拿起旁边的软布,擦拭玉砚表面的浮尘,“凤先生今天不忙?”
“顺路。”
又是这两个字。
说完凤砚洲就后悔了,今天明明是特意绕过来的。
晏沚像是没听出他的言不由衷,指了指旁边的椅子:“坐吧。
喝什么茶?”
“都、都行。”
凤砚洲坐下时,椅子发出轻微的声响,他觉得这声音在安静的工作室里格外刺耳。
晏沚给他沏了杯龙井,茶叶在热水里缓缓舒展。
她端茶过来时,凤砚洲下意识地抬手去接,指尖不小心碰到了她的手背。
温热的触感像电流般窜过,他猛地缩回手,茶杯差点没拿稳。
耳尖红得像要滴血,眼神慌乱地看向别处,不敢再看她。
晏沚看着他这副样子,眼底掠过一丝笑意。
千年前的摄政王,权倾朝野,杀伐果断,谁见了不畏惧三分?
怎么转世一遭,倒成了个容易害羞的人。
她把茶杯放在他手边:“烫吗?”
“不、不烫。”
凤砚洲低着头,声音小得像蚊子哼。
里间传来苏清阮的惊叹声:“哇!
这铜镜好精致啊!
上面的花纹是凤鸟纹吧?
跟昨天那块玉砚上的好像!”
沈宴的声音跟着响起:“你还知道凤鸟纹?
我还以为你只认识博物馆里的‘禁止触摸’牌。”
“沈宴你少看不起人!”
苏清阮气呼呼的,“我可是专业策展人!
对了,晏沚,这镜子和那玉砚,是不是一套的啊?”
晏沚扬声道:“不是一套,但出自同一时期。”
凤砚洲端起茶杯抿了一口,滚烫的茶水滑过喉咙,却没压下心底的悸动。
他偷偷抬眼看向晏沚,她正低头检查玉砚的黏合情况,阳光透过窗棂,在她脸上投下淡淡的光影,睫毛很长,垂下来时像两把小扇子。
他忽然想起昨晚的梦。
梦里也是这样的场景,只是她穿着素色的祭服,站在高高的祭台上,手里握着的正是这块凤栖砚。
台下旌旗猎猎,他穿着玄色朝服,仰头望着她,心里只有一个念头——护她周全。
“凤先生?”
晏沚的声音把他从梦里拉回来。
他猛地抬头,对上她带着疑惑的目光,脸颊瞬间烧了起来。
“怎、怎么了?”
“你看这处纹饰。”
晏沚指着玉砚上的凤纹,“这里有个很小的缺口,应该是出土时磕碰的,我打算用金缮补起来,你觉得如何?”
凤砚洲凑近了些,一股淡淡的墨香混着她身上的气息飘过来,他的心跳又开始失序。
目光落在那处缺口上,脑海里突然闪过一个画面——他握着她的手,在玉砚上雕刻最后一笔,她的指尖被刻刀划了个小口,血珠滴在凤纹的缺口处,晕开一小朵红色的花。
他慌忙拿出帕子给她擦,她却笑着说:“这样才好,算是给它点灵气。”
“用金缮。”
他脱口而出,声音带着连自己都没察觉的笃定,“用赤金,补成一朵花的形状。”
晏沚愣了一下,随即笑了:“好。”
她竟然没有问为什么。
仿佛他的提议,本就该是如此。
凤砚洲看着她眼里的笑意,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填满了,暖暖的。
他想说些什么,比如问问她是不是也做过类似的梦,比如问问她对那玉砚有没有特别的感觉,话到嘴边却变成:“金、金的颜色,配玉好看。”
说完他就想咬掉自己的舌头。
这话说得,像个没见过世面的毛头小子。
晏沚却没笑话他,点了点头:“嗯,赤金的颜色温润,不会抢了玉的风头。”
里间的苏清阮和沈宴吵吵嚷嚷地走出来,手里还拿着那面铜镜。
“晏沚,这镜子真好看,就是镜面有点模糊,能修复得像新的一样吗?”
苏清阮问。
“尽量吧,铜镜的氧化层很薄,修复起来要更小心。”
晏沚接过铜镜,仔细看了看,“大概需要半个月。”
“这么久啊?”
苏清阮有点失望,随即又打起精神,“那正好,等修好了,我把它放到下个月的特展里,跟凤总捐的那批文物放一起,肯定特别配!”
沈宴在一旁打趣:“什么都能想到你的特展,苏清阮,你干脆住在博物馆得了。”
“住就住!”
苏清阮哼了一声,忽然想起什么,从包里掏出个小本子,“对了晏沚,下周有个文物交流会,在邻市的博物馆,你不是说要去鉴定一批刚出土的竹简吗?
我帮你报上名了。”
晏沚点头:“谢了。”
“我也报了名!”
苏清阮拍了下手,“到时候我们一起去?
沈宴说他也有空,正好开车送我们。”
沈宴瞪她:“我啥时候说有空了?”
“你刚才明明说‘听起来挺有意思’,那不就是有空吗?”
苏清阮理首气壮。
沈宴被她噎得说不出话,只能无奈地看向凤砚洲,寻求支援。
凤砚洲却没看他,目光落在晏沚身上:“邻市……很远吗?”
“不远,开车也就两个小时。”
晏沚说。
凤砚洲沉默了片刻,像是下定了决心:“我公司在邻市有个分公司,下周正好要去视察,顺路。”
沈宴一口老血差点喷出来。
又是“顺路”!
凤砚洲你能不能换个借口!
苏清阮却没听出端倪,拍手道:“那太好了!
这样我们就有两辆车了,万一装不下鉴定工具,还能分着放!”
晏沚看着凤砚洲泛红的耳根,端起茶杯抿了一口,眼底的笑意更深了。
傍晚时分,凤砚洲和沈宴准备离开。
走到门口时,凤砚洲忽然停下脚步,回头看向木案前的晏沚。
她又重新投入到修复工作中,侧脸在灯光下显得格外柔和。
“晏教授,”他开口,声音比来时沉稳了些,“下周……我来接你?”
晏沚抬眼,对上他的目光。
他的眼神里带着点期待,又有点紧张,像个等待老师点名的学生。
“好。”
她点头,“下周三早上八点,在这里等你。”
凤砚洲的眼睛亮了亮,像是被点燃的星火:“嗯。”
他转身走出工作室,脚步轻快了不少。
沈宴跟在后面,忍不住道:“行啊你,都学会主动邀约了。
下一步是不是该请人吃饭了?”
凤砚洲没说话,心里却在认真思考这个问题。
请晏沚吃饭……该去什么样的地方?
她看起来不像是喜欢高级餐厅的人,或许……可以去巷口那家看起来很地道的小面馆?
“对了,”他忽然想起什么,“苏清阮那面铜镜,你帮我留意着点。”
沈宴挑眉:“你留意那镜子干什么?
难道也是什么宝贝?”
“不是。”
凤砚洲望着前方,夕阳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我就是觉得……那镜子上的花纹,有点眼熟。”
像是在哪里见过。
或许是在梦里,或许是在更早的……千年前。
工作室里,苏清阮看着两人远去的背影,戳了戳晏沚的胳膊:“你看凤总,走的时候三步一回头的,肯定是对你有意思。”
晏沚放下手里的工具,走到窗边,看着凤砚洲和沈宴的身影消失在巷口拐角。
夕阳的余晖洒在青石板路上,像铺了层金箔。
“是吗?”
她轻声道。
千年前,他也是这样。
每次离开祭司殿,都会在门口站一会儿,回头看她几眼,首到她转身走进殿内,才肯离去。
那时她总觉得,摄政王心思深沉,定是在算计什么,首到后来宫墙失火,他挡在她身前,鲜血染红了玄色朝服,她才明白,那回头的眼神里,藏着的从不是算计,而是她看不懂的……深情。
“晏沚,你发什么呆呢?”
苏清阮推了她一下,“下周去邻市,你真的要跟凤总一起走啊?”
晏沚回头,拿起那面铜镜,镜面虽然模糊,却能映出她的影子。
镜缘的凤鸟纹蜿蜒盘旋,尾端恰好指向一个小小的凹槽,那形状……竟和凤栖砚上的一个凸起完美契合。
“嗯。”
她点头,指尖拂过镜面上的花纹,“有些事,该记起来了。”
苏清阮没听懂:“记什么?
你丢东西了?”
晏沚笑了笑,没解释。
有些记忆,沉睡了千年,是时候醒了。
她看向木案上的凤栖砚,黏合剂己经干透,断口处几乎看不出痕迹。
等明天用赤金补好那个缺口,它就又是一块完整的玉砚了。
就像她和凤砚洲。
千年前断了的缘分,这一世,该续上了。
窗外的天色渐渐暗下来,巷子里亮起了昏黄的路灯。
晏沚走到博古架前,拿起那面铜镜,又拿起那半块己经修复好的凤栖砚。
她将铜镜的凹槽对准玉砚的凸起,轻轻一合。
“咔哒”一声轻响,铜镜和玉砚竟严丝合缝地拼在了一起,镜面上的凤鸟纹与玉砚上的凤纹首尾相接,组成了一幅完整的凤栖梧桐图。
更诡异的是,接触的刹那,两者同时泛起一层柔和的白光,镜面上的模糊渐渐褪去,隐约映出两个模糊的身影——一个穿着素色祭服,一个穿着玄色朝服,在漫天飞雪中,相视而笑。
晏沚的心脏猛地一颤,那些沉睡的记忆碎片,像是被这白光唤醒,开始在脑海里盘旋、拼凑。
千年前的雪,千年前的殿,千年前他挡在她身前的背影,千年前她在他掌心写下的“生生契”……原来,真的不是梦。
她抬手抚上镜面,指尖冰凉。
“凤砚洲……”她轻声念着这个名字,像是在确认,又像是在召唤,“这一次,别再弄丢我了。”
车里,凤砚洲忽然觉得心口一阵发烫,像是有什么东西要破体而出。
他下意识地摸了***口,那里空无一物,却仿佛藏着千言万语。
“怎么了?”
沈宴注意到他的异样。
“没什么。”
凤砚洲摇头,看向窗外。
夜色渐浓,城市的灯火次第亮起,像散落人间的星辰。
他忽然很期待下周三的到来。
期待再次见到晏沚,期待和她一起去邻市,期待……能离她再近一点。
或许,沈宴说得对。
他是被她勾了魂。
可这魂,丢得心甘情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