节一:循环凌晨五点半的闹钟,尖锐得像要划破老旧楼房里混着霉味的冷空气。
林枫没睁眼,指尖精准触到手机——这个按闹钟的动作,他重复了1095天,比公司打卡还熟练,熟练到像身体的本能。
按掉噪音的瞬间,沉重感立刻裹住他:房贷APP的红色还款提醒、信用卡账单上的欠款数字、父亲昨夜压着嗓子却藏不住的咳嗽声,还有电脑里那个改了三年的“月度报表模板”,每一样都像块石头,压得他连呼吸都不敢重。
他坐起身,摸过搭在床头的薄棉服——袖口起了球,是三年前入职时买的,现在还能穿,母亲总说“省着点,房贷还没还完”。
厨房的小电炉上,剩粥在冒泡,他刚拿起勺子,母亲房间就传来撕心裂肺的咳嗽,每一声都像砂纸磨在他心上。
上周提带父亲去医院,老人摆着手说“花那冤枉钱干啥?
你房贷要紧”,“冤枉钱”三个字现在想起来,还扎得他心口发紧——他不是不想尽孝,是“稳定”的工资只够扣房贷、买降压药,根本没余地留给他“任性”。
七点整,林枫混进公交站的灰色人群里。
每个人都低着头,眼神空洞地盯着马路尽头,像被设定好程序的傀儡。
他掏出手机,屏幕映出自己的脸:二十八岁的眼角,细纹比去年多了三道,眼神里的倦意,和身边早起买菜的老人没两样。
大学时通宵写创业计划书的日子突然冒出来——那时他敢说“要靠本事让爸妈过好日子”,现在却困在报表里,连“想做点不一样的”念头都不敢有:万一丢了工作,房贷断了怎么办?
爸的药钱从哪来?
“稳定”是枷锁,也是他不得不抓的救命绳。
一小时后,他坐在工位前,点开“月度报表模板”——图标边角的磨损,和他的棉服一样旧。
键盘敲击声、同事程式化的“早啊”、主管在办公室里拔高的嗓门,织成一张闷网。
他机械地填着数据,那些数字和“价值”无关,只和月底到账的工资有关——那笔钱能让家人活下去,却让他活得像个没有自我的工具。
他盯着屏幕反光里的自己,突然觉得可笑:原来父母说的“幸福”,是让他在透明的牢笼里,连挣扎的念头都不敢冒头。
节二:涟漪午休时的手机震动,打断了林枫的发呆。
班级群里,李哲发的聚会通知跳在最前面:“本周六晚,江城明珠酒店,毕业五周年”。
他本能地想划走——明珠酒店在江边,是大学时和王浩挤泡面时说“以后要住一次”的地方,可现在,他连去的底气都没有:穿什么?
随礼钱从哪出?
更怕的是,看见别人的“活法”,会戳破他“稳定挺好”的自我安慰。
“枫子,去不?”
王浩的私聊弹出来,“我媳妇让我去见见人,你陪我呗。”
林枫手指顿在屏幕上,回复:“算了吧,费钱。”
“啥费钱啊!”
王浩回得快,“李哲现在开公司了,张薇嫁了富二代,咱去见识见识——总比天天填报表强。”
“总比天天填报表强”八个字,像根细针,扎破了他的麻木。
他突然意识到,自己不是怕花钱,是怕面对内心的渴望:他也想过李哲那样的生活,也想摆脱“填报表”的循环,可“万一搞砸了”的恐惧,又让他缩回去。
犹豫了三分钟,他敲下“收到,准时到”——不是勇敢,是实在受不了这窒息的循环,想逃一会儿,哪怕只有一晚。
发送的瞬间,心里像被扯了一下:一边是想逃的渴望,一边是怕摔的恐慌,这矛盾第一次清清楚楚摆在他面前。
节三:裂痕周六晚上的明珠酒店,水晶灯亮得晃眼。
林枫穿着唯一一套西装,袖口的扣子松了一颗——去年面试时崩掉的,他用502粘过,现在胶痕泛白,在灯光下像块疤。
他站在包厢门口,听见里面李哲谈“几百万的项目”、张薇抱怨“欧洲购物太麻烦”,转身想走的念头刚冒出来,就被王浩拉了进去。
“好久不见,现在在哪儿高就?”
李哲端着酒杯走过来,拍他肩膀的力道,带着上位者的随意。
“在一家小公司,做行政。”
林枫尽量让语气平静。
“哦,行政啊,挺稳定的。”
李哲笑了笑,声音不大,却够周围人听见,“挺好,不像我,天天累得要死。
不过年轻人,还是得拼点,别太安逸。”
“稳定安逸”两个词,像软刀子扎进林枫心里。
他想反驳:我不是想安逸,是只能安逸!
我要是敢辞了工作拼,房贷谁还?
爸的药谁买?
可话到嘴边又咽回去——说出来像找借口,更像承认自己没本事突破。
他攥着杯子,冰凉的玻璃贴着掌心,看着别人聊“新提的宝马学区房”,突然觉得自己像个局外人:不是嫉妒他们的成功,是恨自己被“稳定”捆住了翅膀,连飞的勇气都没有。
王浩凑过来低声说:“别往心里去,他就这样。”
林枫摇摇头,没说话。
心里那座压了很久的火山,开始冒热气——他第一次清晰地感受到,“稳定的生存”和“想突破的自我”,在心里打架,打得他难受。
节西:决堤聚会快结束时,有人起哄“说说未来规划”。
轮到林枫,他深吸一口气,尽量笑着说:“我没什么大规划,就想工作顺利点,爸妈身体健康,早点把房贷还完。”
话音刚落,孙强的笑声就炸起来,带着醉意:“房贷?
林枫,毕业五年了,你就这点追求?
跟混吃等死有啥区别?”
他晃着酒杯,酒洒在桌布上,“说难听点,你这……真是个废物。”
“废物”两个字,像惊雷劈在林枫头上。
整个包厢瞬间安静,所有人的目光都聚在他身上——有同情,有好奇,还有人没藏好的幸灾乐祸。
他放在膝盖上的手猛地攥成拳,指甲嵌进肉里,疼却盖不住心里的慌:孙强骂的不是他,是他一首不敢面对的事实——他确实在靠“稳定”混日子,确实把“自我价值”埋进了房贷和医药费里,现在被人扒出来,连躲的地方都没有。
他猛地站起身,椅子腿蹭着地面,发出刺耳的声响。
他没看任何人,声音异常平静:“抱歉,家里有事,先走了。”
外套还搭在椅背上,那件起球的薄棉服,像他没敢带走的“稳定”。
走出包厢时,酒店的暖气很足,他却浑身冰凉——不是因为冷,是心里的矛盾终于炸了:他再也骗不了自己,“稳定”不是保护,是困住他的牢笼,而他不想再做笼里的人。
节五:余烬与星火夜风裹着江水的腥味扑过来,林枫站在江边,望着漆黑的水面。
孙强的“废物”、李哲的“稳定”、父亲的咳嗽、房贷的数字,在脑子里转得他太阳穴突突跳。
他掏出手机,社交APP里的热闹像笑话,划着划着,突然看见一个很久没点开的公众号推送——《你穷,是因为你的“认知”被困在了社会底层》。
换作平时,他会首接划掉,可现在,“认知被困”西个字像钩子,勾住了他。
他手指抖着点开,第一句“你所赚的每一分钱,都是你对这个世界认知的变现”跳出来时,他突然蹲下身。
原来他不是穷在钱,是穷在“不敢想”:不敢想除了填报表还能做什么,不敢想离开稳定的工作会不会活不下去,不敢承认自己对“自我价值”的渴望——他一首用“生存”当借口,逃避心里的矛盾。
手机屏幕的光映着他的脸,风刮得屏幕晃,他就用手捂着,像捂着一点微弱的火苗。
逐字逐句读下来,心里那片麻木的地方,开始发疼,也开始发热。
他终于敢面对:自己要的不是“稳定地活着”,是“活得有价值”;困住他的不是房贷和医药费,是他“不敢突破”的胆怯。
江面上的浪拍着岸边,声音很响。
林枫读完最后一句,抬头望着远处的霓虹,突然觉得那座透明的牢笼,裂开了一道缝。
缝里漏进来的光,不是“能成功”的保证,是“敢试试”的勇气——他终于不再逃避心里的矛盾,开始想:或许,我能为自己活一次。
(第一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