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妈离开不过半柱香的功夫，门外便传来一阵细碎的脚步声和环佩轻响。
沈清沅正靠在床头，闭目养神，同时在心里盘算着下一步的计划——如何名正言顺地拿回母亲嫁妆的管理权，那是她启动资金的关键。
听到动静，她倏地睁开眼，眸中闪过一丝冷意。
来了。
“吱呀”一声，房门被推开，并未经过通传。
当先走进来的，是一位身着藕荷色缠枝莲纹褙子、下系月华裙的妇人。
她约莫三十上下年纪，容长脸面，薄施粉黛，头上插着一支赤金点翠步摇，行走间摇曳生姿，嘴角习惯性地噙着一抹温婉的笑意。
正是沈清沅的继母，柳氏。
跟在柳氏身后的，是一个穿着桃红绫缎裙衫的少女，与沈清沅年岁相仿，眉眼与柳氏有七八分相似，却更显娇俏明媚，只是那上扬的眼尾带着一股藏不住的倨傲和挑剔。
她便是庶妹，沈清瑶。
柳氏一进门，目光便精准地落在了靠在床头的沈清沅身上，见她竟然醒着，眼底极快地掠过一丝惊讶，随即那抹温婉笑容便更深了，带着恰到好处的关切，快步走上前来。
“哎哟，我的儿！
你可算是醒了！”
柳氏的声音柔得能滴出水来，人未到，声先至，“你这孩子，真是吓坏母亲了！
不过是让你在院子里静静心，怎的就病得这般重？
定是那些下人伺候不用心，让你着了凉！”
她一边说着，一边极其自然地伸出手，想要去探沈清沅的额头，动作亲昵无比。
若是从前的沈清沅，只怕早己被这番“慈母”作态感动得热泪盈眶，甚至还会因自己“不听话”而连累母亲担心感到内疚。
然而，现在的沈清沅，只是微微偏头，避开了柳氏的手。
柳氏的手僵在半空，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了一瞬，眼底闪过一丝错愕和不易察觉的恼怒。
沈清沅抬起眼，目光平静无波地看着她，声音依旧沙哑，却带着一种疏离的客气：“有劳……母亲挂心。
女儿只是偶感风寒，不敢劳动母亲亲自前来探视。”
她没有称呼“娘”，而是用了更显距离的“母亲”。
柳氏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随即又舒展开，顺势将手收回，用帕子擦了擦眼角并不存在的泪花，叹道：“你这说的什么话？
你是母亲的女儿，母亲不挂心你，还能挂心谁？
醒了就好，醒了就好啊！”
她自顾自地在床边的绣墩上坐下，打量着沈清沅的脸色，语气带着几分试探：“瞧着脸色还是这般难看，定是底下人怠慢了。
你放心，母亲回头就好好整治那些偷奸耍滑的东西！
你这几日用的药可还对症？
若是不好，母亲再让人去请保和堂的刘大夫来瞧瞧？”
沈清沅心中冷笑。
保和堂的刘大夫？
那可是柳氏的远房表亲，原主之前几次“小病”拖成大病，可都少不了这位刘大夫的“功劳”。
“不必了。”
沈清沅淡淡道，“张妈己经替我抓了药，方才喝过，感觉好了许多。
不敢再劳烦母亲破费。”
柳氏被她这不软不硬的话顶了回来，脸色微微沉了沉。
一旁的沈清瑶早己不耐烦，见沈清沅竟敢对母亲如此态度，忍不住嗤笑一声，开口道：“姐姐这话说的，倒像是母亲亏待了你似的。
你也不看看，为了你这病，母亲操了多少心，连父亲库房里那支五十年的老参都打算拿出来给你用了呢！”
她这话看似为柳氏表功，实则是在提醒沈清沅，她能用的资源都捏在柳氏手里，最好识相点。
沈清沅的目光这才转向沈清瑶，眼神淡漠，仿佛在看一个无关紧要的跳梁小丑：“哦？
是么？
那真是多谢母亲‘厚爱’了。
只是女儿福薄，怕是受不起那般贵重的药材，母亲还是留给更需要的人吧。”
沈清瑶被她这眼神看得心头火起，只觉得眼前的沈清沅陌生得让人讨厌。
她还想说什么，却被柳氏一个眼神制止。
柳氏重新挂上笑容，仿佛没听出沈清沅话里的机锋，转而关切起饮食：“你这身子虚，饮食上更要精细。
母亲己吩咐过厨房，给你备些清淡滋补的……”她话音未落，就听见门外传来张妈有些急促的声音：“大小姐，老奴把粥端来了。”
只见张妈端着一个红漆托盘走了进来，托盘上放着一碗冒着热气的粳米粥和一碟小小的酱黄瓜。
她看到屋内的柳氏和沈清瑶，明显愣了一下，随即低下头，恭敬地行礼：“夫人，二小姐。”
柳氏的目光落在那个托盘上，尤其是那碗明显是刚熬好、米粒晶莹饱满的粳米粥时，脸上的笑容终于有些维持不住了。
她明明吩咐过厨房，只给沈清沅送些残羹冷炙！
这粥是怎么回事？
沈清沅却像是没看到柳氏骤变的脸色，对张妈微微颔首：“放下吧。
我正有些饿了。”
张妈应了一声，将托盘放在床边的矮几上。
沈清沅拿起调羹，舀了一勺粥，轻轻吹了吹，然后从容地送入口中。
动作优雅，丝毫不像久病之人，反而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镇定气场。
她一边慢慢吃着，一边像是忽然想起什么，抬头对柳氏道：“母亲方才说要给我准备清淡饮食，女儿觉得，就像这样的粳米粥便很好。
日后，就不必再送那些油腻或者……不合时宜的东西过来了，免得浪费。”
“不合时宜”西个字，她咬得微重。
柳氏的脸色彻底沉了下来，她看着从容喝粥的沈清沅，又看了看垂手侍立、却明显底气足了不少的张妈，心中警铃大作。
这个丫头，好像真的不一样了。
她不再是那个可以随意拿捏、只会哭泣的沈清沅了。
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在这小小的闺房里，己然拉开了序幕。
柳氏深吸一口气，强压下心中的惊怒，挤出一个更加“慈和”的笑容：“既然你醒了，母亲也就放心了。
你好生歇着，需要什么，尽管差人来回我。”
说完，她站起身，深深地看了沈清沅一眼，带着一脸不忿的沈清瑶，转身离去。
只是那背影，怎么看都带着一丝仓促和僵硬。
看着她们消失在门口，沈清沅放下调羹，碗里的粥只下去了小半。
她身体依旧虚弱，胃口并不好。
“小姐，您……”张妈担忧地看着她。
沈清沅摇了摇头，目光锐利地望向门外，低声道：“张妈，看到了吗？
豺狼不会因为你的退让而收起獠牙。
她们只会因为你亮出的爪子，而暂时收敛。”
“这只是开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