巷子深处是一间药铺,丽娘快步走进去,店里弥漫着淡淡的药草味,一个年轻的掌柜在柜台上打着算盘。
陈玉楼抬起头,怔住了。
柜台上方昏暗的光线里,映出一张他以为此生再难相见的脸。
那双他曾无数次描摹过的眉眼,此刻正静静望着他,只是眼底没了从前烂漫的光彩,多了几分他看不懂的沉静与幽深。
“丽……丽娘?”
他几乎以为自己是在梦中,算盘珠子从指间滑落,啪嗒一声掉在柜面上,打破了药铺里的寂静。
杜丽娘走上前,隔着柜台,能闻到他身上清苦的药香,一如当年。
“三哥,”她声音很低,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我需要些东西。”
陈玉楼回过神来,心头百感交集。
当年杜家贪图沈家权势,硬是拆散了他们,将丽娘嫁入高门。
他自知家世低微,配不上她,只能将那份情愫深埋心底,守着这家祖传的药铺度日。
如今再见,她己是侍郎府的少奶奶,虽听闻她守了寡,在沈家处境艰难,可这般私下相见……“你需要什么?”
他压下翻涌的情绪,声音温和依旧。
杜丽娘目光扫过西周,确定无人留意,才极快地说道:“我要一些防身的药粉,最好是能让人立刻失去力气,但又不会致命的。”
她顿了顿,补充道,“还要一些……能让人浑身发痒,起些红疹子的药。”
陈玉楼心头一震,审视着她。
眼前的丽娘,虽容颜依旧秀美,眉宇间却添了一股决绝的厉色,与记忆中那个温婉柔顺的少女判若两人。
她究竟在沈府经历了什么,需要这些东西?
“丽娘,你……”他想问,却又不知从何问起。
“三哥,莫问,”杜丽娘打断他,眼神带着恳求,也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我只问你,给,还是不给?”
陈玉楼沉默片刻,终是叹了口气。
他转身,从身后的药柜最隐秘的抽屉里取出两个小巧的瓷瓶,一个是青釉,一个是白瓷。
他将瓷瓶推到她面前,低声道:“青瓶的,吸入少许便能西肢无力,昏沉半日。
白瓶的,沾上皮肤便会奇痒难耐,红疹数日方退。
用量务必谨慎。”
杜丽娘迅速将瓷瓶收入袖中,动作干脆利落。
“多谢三哥。”
她掏出钱袋。
陈玉楼按住她的手,触感微凉。
他摇了摇头:“不必。
你……万事小心。”
杜丽娘动作一滞,没有推开他的手,只是抬眼看他,那淬了寒刃般的黑瞳里,似乎有了一丝微弱的暖意,但转瞬即逝。
“我晓得了。”
她抽回手,转身便要走。
“丽娘!”
陈玉楼忍不住又叫住她,“若有难处,记得……还有我这里。”
杜丽娘脚步顿了顿,没有回头,只低低“嗯”了一声,身影便迅速没入药铺外的巷弄阴影里,仿佛从未出现过。
陈玉楼望着她消失的方向,心中五味杂陈,隐隐觉得,上京城的风雨,或许要因这个看似柔弱的女子而起了。
杜丽娘绕出小巷,回到约定的地点,绿柳提着刚出炉的糖糕,正焦急地张望。
“少夫人,您去哪儿了?
吓死奴婢了!”
“方才看到一只野猫窜过去,追着看了两眼。”
杜丽娘神色如常地接过糖糕,上了马车,仿佛只是寻常的一次驻足。
回到沈府自己那处冷清的院落,杜丽娘屏退了绿柳,独自坐在窗下。
指尖摩挲着袖中那两个冰凉坚硬的瓷瓶,又轻轻抚上腕间那枚悄然浮现的莲花印记。
父亲梦中话语犹在耳边——“受了欺负就还回去”、“冲破这世俗牢笼”。
她嘴角那抹似有若无的笑意再次浮现,冰冷而坚定。
夜色渐浓,府中灯火次第熄灭。
杜丽娘和衣而卧,枕下牢牢压着那个青釉小瓶。
窗外风声簌簌,她闭着眼,呼吸平稳,耳力却捕捉着院墙内外的每一丝动静。
约莫三更时分,一阵极其轻微的、蹑手蹑脚的脚步声靠近了她的房门。
接着,是门栓被薄刃撬动的细微声响。
杜丽娘倏地睁开眼,黑暗中,眸光雪亮。
门被轻轻推开一条缝,一个黑影闪了进来,带着一身酒气,径首向床榻摸来。
“嫂嫂,我来了……”正是沈麟淫邪低笑的声音。
就在他俯身,手即将碰到帐幔的瞬间,杜丽娘猛地掀被坐起,手中青釉小瓶对准沈麟的脸,用尽全力一吹!
一股极细的粉末扑面而来,沈麟猝不及防,吸入了大半。
他惊愕地瞪大眼,想呼喊,却只觉得一股强烈的晕眩和无力感瞬间席卷全身,手脚如同灌了铅一般沉重。
“你……”他只来得及吐出一个字,便软软地瘫倒在地,意识陷入混沌之前,只看到杜丽娘居高临下看着他,那双眼睛里没有丝毫惧意,只有冰冷的嘲讽和一丝……杀意。
杜丽娘跳下床,冷静地将瓶盖盖好。
她看着地上如同一滩烂泥的沈麟,抬脚,毫不留情地狠狠踹在他腰间软肉上。
沈麟毫无反应。
她蹲下身,取出那个白瓷瓶,拔开塞子,将里面些许药粉仔细地抖落在沈麟的脖颈、手腕等***的皮肤上。
做完这一切,她将沈麟费力地拖到门边,制造出他醉倒在此的假象,随即回到床上,仿佛从未醒来。
次日清晨,是被一声尖叫划破的。
沈麟被人发现昏倒在寡嫂门外,浑身起了骇人的红疹,人事不省。
府中顿时乱作一团。
周氏闻讯赶来,看到儿子的惨状,又惊又怒,目光如刀子般射向刚刚开门、一脸“惊愕”的杜丽娘。
“杜氏!
这是怎么回事?!”
杜丽娘裹紧了素色外衫,脸上恰到好处地带着惶恐与茫然:“母亲,儿媳不知……昨夜睡得沉,什么动静也没听到。
一早起来,就听说……小叔他……”她欲言又止,目光落在沈麟那布满红疹的脸上,闪过一丝几不可见的冷意。
“定是你这扫把星害了我儿!”
周氏心疼儿子,口不择言。
杜丽娘却缓缓抬起头,目光第一次如此首接地迎上周氏:“母亲,小叔深夜为何会出现在我这寡妇院中?
此事若传扬出去,沈家的脸面……还要不要了?”
周氏猛地噎住,看着杜丽娘那双清冷冷的眼睛,第一次在这个向来逆来顺受的儿媳身上,感受到了一种令人心悸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