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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识字方能立

发表时间: 2025-10-22
永巷的清晨,是被一声嘶哑的鸟啼划破的。

没有宫墙外的钟鸣鼎沸,只有死寂褪去后,露水从枯草滑落的微响。

沈岫烟起身,用昨夜宝枝送来的那点温水略擦了脸。

冷水激在脸上,让她愈发清醒。

她看着那块写满了字的旧布,目光坚定。

“办学”二字,说来轻巧,做起来却如履薄冰。

她深知,在这地方,任何一点“不同”,都可能招致灭顶之灾。

她必须像春雨润物,悄无声息。

第一个学生,自然是宝枝。

小宫女来得比预想的还早,揣着两个冰凉硬实的窝头,眼睛里的期待却滚烫。

“姐姐,我们今天还学吗?”

“学。”

岫烟接过窝头,拉着她在门槛坐下,就着熹微的晨光,“昨天教了你的名字,今天我们来学三个新的字。”

她没有纸墨,依旧用那截炭笔,在洗净的石板上写下:人、口、手。

“你看,这个‘人’,像不像一个站着,张开腿,顶天立地的人?

我们生来,首先便是‘人’。”

她的声音平和,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

宝枝跟着念:“人。”

“这个‘口’,就是我们用来吃饭、说话的嘴巴。

这个‘手’,就是我们现在用来做事、拿东西的这双手。”

岫烟耐心地解释着,将抽象的符号与最具体的生活联系起来。

宝枝学得极其认真,小脸紧绷,用指尖一遍遍在膝盖上描摹。

对她而言,这不仅仅是三个字,这是她从未触碰过的、关于世界本质的密码。

她写“手”字时,看着自己因常年劳作而略显粗糙的手指,眼神有些发首,仿佛第一次真正“看见”这双属于自己的手。

安静的院子里,只有岫烟轻柔的讲解声,和炭笔划过石板的沙沙声。

这微小的动静,终究还是惊动了某些人。

婉清端着水盆从厢房出来,准备去井边。

她依旧是那副疏离的样子,目不斜视。

只是在经过她们身后时,脚步几不可查地顿了一下,清冷的目光扫过石板上的字,唇角似乎往下撇了撇,那是一个混合着不屑与某种复杂情绪的表情。

岫烟感觉到了那道目光,却没有回头。

她心知,对于婉清这样的才女,简单的识字启蒙如同儿戏,不足以撼动她冰封的心墙。

她需要时机。

倒是秋纹,那个沉默的绣女,在去倒污水时,远远地停下了脚步。

她不敢靠近,只躲在廊柱的阴影里,偷偷地望着。

当岫烟解释“手”字时,她下意识地蜷了蜷自己那双因精细刺绣而指节变形的手,眼神里流露出一种渴望,又迅速被胆怯压下,匆匆离开了。

这一切,都被站在正屋帘子后的周嬷嬷看在眼里。

她手里捻着一串旧佛珠,脸上没什么表情,唯有在听到岫烟说“我们生来,首先便是‘人’”时,捻动佛珠的手指,微微滞了一瞬。

上午,岫烟被分派去清理后院堆积的落叶。

那是静思苑最荒僻的角落,几乎无人踏足。

她正埋头干活,却听见一阵压抑的、断断续续的抽泣声。

她循声找去,在一丛枯败的蔷薇后,看到了蜷缩着的秋纹。

她手里紧紧攥着一块素色锦缎,上面沾满了泥污,而她正徒劳地用手帕蘸着一点点清水,试图擦洗,眼泪大颗大颗地砸在布料上。

岫烟走过去,轻声问:“怎么了?”

秋纹吓得一抖,像受惊的兔子般想把布料藏到身后,却被岫烟温和地按住了手。

她看清了,那布料质地尚可,应是宫份里用来做冬衣的,如今污了一大片,眼看是毁了。

秋纹抬起头,满脸是泪,张着嘴,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气音,拼命比划着。

岫烟看懂了,她是说不清话,无法去申诉,也无法解释这污损为何发生,只能自己承受这份绝望。

岫烟的心被揪紧了。

她看着秋纹那双巧夺天工却无法为自己辩白的手,看着那块承载着她过冬希望的布料,一个念头闪过。

她没有说话,而是蹲下身,捡起一根树枝,在松软的泥地上画了起来。

她画了一个水桶,指了指井的方向。

又画了一堆火,指了指灶房。

然后在旁边写下一个“灰”字。

最后,她画了一块干净的布,在旁边打了一个勾。

她用的,是秋纹能看懂的“语言”——图像和符号。

秋纹停止了哭泣,惊愕地看着地上的画,又看看岫烟,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

岫烟对她肯定地点点头,指着那幅“流程图”,又指了指她手中的脏布料。

秋纹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她犹豫了一下,用力抹了把眼泪,站起身,朝着岫烟深深一躬,然后飞快地跑向井边,按照地上的“指示”行动了起来。

她打来水,又偷偷去灶膛弄来一小撮草木灰,混合在一起,小心翼翼地揉搓着那块布料。

时间一点点过去,秋纹额上沁出了细汗,眼神却越来越亮。

终于,当她把布料在清水中漂洗干净后——那顽固的泥污,竟然真的淡去了大半!

虽然仍有痕迹,但己不至于无法使用。

秋纹捧着那块布,双手微微颤抖。

她猛地转过身,看向一首安静陪在一旁的岫烟,那眼神如同拨云见日,充满了劫后余生的狂喜和无法言喻的感激。

她冲到岫烟面前,再次深深鞠躬,这一次,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郑重。

她张了张嘴,依旧发不出清晰的字音,但岫烟看懂了她的口型。

那是两个字:“谢谢。”

知识,在这一刻不再是石板上的虚无符号。

它变成了洗去污渍的清水和草木灰,变成了保全一件冬衣的实际力量,变成了一个沉默者眼中重新燃起的光。

当晚,岫烟回到自己那间冰冷的小屋时,发现门缝下,塞着一样东西。

她捡起来,那是一块巴掌大的素色旧锦缎,边缘被仔细地锁好了。

锦缎之上,用最普通的灰线,绣着一株极精致的、迎风摇曳的兰草。

线条流畅,气韵生动,仿佛能闻到那空谷幽香。

没有只言片语。

但岫烟认得那独一无二的针法。

是秋纹。

她将这块绣品紧紧握在手中,冰冷的锦缎似乎也带上了一丝温度。

窗外,是永巷亘古不变的冷月和寒风,可她的小屋里,却仿佛有春芽破土。

她的“学堂”,迎来了第一位,用她唯一擅长的方式,“交上作业”并表达心意的学生。

静思苑的死水,终于被投下了第二颗石子。

漾开的涟漪,虽仍细微,却己触到了另一颗渴望改变的心。

岫烟知道,她走的路,是对的。

---作者有话说:看到秋纹凭借“看图说话”洗净布料,最后送上那株兰草时,真的很触动。

教育的意义,有时候就是这么具体——帮人解决一个难题,重拾一份希望。

岫烟的冷宫学堂,终于收获了第一份沉甸甸的认可。

这块绣品,比任何言语都更有力量。

猜猜看,这块兰草绣品,后续会不会成为一个重要的信物或伏笔呢?

故事正在慢慢升温,明天我们来看婉清才女会不会被这微光吸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