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天早晨陆沉舟的生物钟很准，六点半，不用闹钟，自己就醒了。
窗外天刚蒙蒙亮，他揉揉眼睛坐起来，发了几分钟呆，才趿拉着拖鞋去洗漱。
冰凉的水扑在脸上，让他彻底清醒过来。
下楼吃早餐时，餐厅里只有妈妈和佣人张姨在忙碌。
“妈，早。”
他拉开椅子坐下，面前是温热的牛奶和煎得恰到好处的太阳蛋。
“早，舟舟。”
沈皖柔把一片抹好花生酱的面包递给他，目光下意识地往楼梯口瞟了一眼，声音放轻了些，“昨晚……好像没听到什么动静。”
陆沉舟咬了一大口面包，含糊地应着：“嗯，可能睡熟了吧。”
他吃得很快，心里惦记着昨天没看完的那本漫画书最后几页。
吃完最后一口，他接过张姨递来的书包，准备出门。
走到玄关换鞋时，他犹豫了一下，又从鞋柜上的一个小篮子里——那是妈妈放钥匙和零钱的地方——拿起一块独立包装的巧克力。
他记得这种牌子不太甜，她好像上次妈妈给她时，她小口小口地吃完了。
他走到二楼，在那扇始终紧闭的客房门前停下，把巧克力轻轻放在了门口的地毯上。
做完这个动作，他像完成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脚步轻快地跑下了楼。
他不知道的是，几乎在他脚步声消失在楼梯口的瞬间，那扇门被悄悄拉开一条缝，一只纤细的小手迅速伸出来，捞走了那块巧克力。
上午的语文课有些无聊，老师在讲《草船借箭》，陆霆琛的心思有一半飘到了操场上。
下课铃一响，他就和好朋友张伟、王皓勾肩搭背地冲了出去。
男孩子们的快乐很简单，追跑打闹，或者在单双杠上比赛谁撑得久。
陆沉舟！
一个清脆的声音喊他。
是班长李薇，扎着利落的马尾，抱着一摞作业本，“你的作文本，上次有个地方老师好像批错了，让你拿去给她看看。”
“哦，好，谢谢啊。”
陆沉舟跑过去接过本子，手指不小心碰到了李薇的。
两人都没在意，李薇己经转身去叫下一个同学了。
陆沉舟翻着作文本，嘟囔道：“哪儿错了啊……”第西节课是体育，测试五十米跑。
陆霆琛像个小炮弹似的冲过终点，小组第二，输给了体育特长生赵强。
“可以啊陆哥！”
张伟捶了他一下。
差点就追上你了！
陆沉舟喘着气，不服气地对着赵强喊。
赵强嘿嘿一笑：下次再战！
中午在学校食堂吃饭，他和张伟、王皓凑在一桌。
今天的土豆烧肉不错，他把自己饭盒里的青椒都夹给了王皓，换来了王皓碗里的几块肉。
男孩子之间吵吵嚷嚷，说着游戏、动画片，还有下午要检查的数学作业。
下午放学***总是格外悦耳。
陆沉舟和朋友们涌出校门。
在校门口那个永远散发着诱人香气的小卖部门口，他停住了脚步。
玻璃柜里摆着新出的水果味棒棒糖。
“老板，拿两个，一个橘子味，一个……草莓味吧。”
他掏出零花钱。
他撕开橘子味的含在嘴里，把那个粉红色的草莓味糖小心地放进了外套口袋。
和朋友们在岔路口分手，他独自一人走在回家的路上。
夕阳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
他想着今晚的动画片要播新的一集了。
推开沉重的家门，一股熟悉的、温暖的气息扑面而来。
他习惯性地扬声说：“我回来了！”
换鞋时，他的目光己经扫向了客厅。
果然，在那个靠窗的大沙发角落里，看到了那个熟悉的小小身影。
陆晚晚抱着一个抱枕，安静地坐在那里，像一幅定格的画。
夕阳透过玻璃窗，给她周身镀上了一层柔软的光晕。
他拎着书包走过去，很自然地在她旁边的沙发上坐下，把书包往旁边一扔，身体陷进柔软的垫子里。
“哎，今天累死了。”
他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开始了每天的“汇报”。
“体育课测五十米，我又跑了第二，还是没跑过赵强那家伙。”
“语文课班长说我作文有地方错了，害得我跑办公室一趟。”
他从口袋里掏出那根草莓味的棒棒糖，递到她面前：“喏，给你。
新口味。”
他注意到，她今天穿的是那件带小兔子图案的毛衣，妈妈新给她买的。
“你这只兔子，好像比昨天胖了点。”
他指着兔子开玩笑地说。
陆晚晚依旧不说话，但她伸出了手，接过了那根棒棒糖，紧紧攥在手心里。
然后，她抬起眼，安安静静地看着他。
那双浅琥珀色的眼睛里，倒映着他有些汗湿的额发和亮晶晶的眼睛。
陆沉舟觉得口渴，起身去厨房倒水。
走到餐厅门口，他像是想起什么，回头很自然地对沙发方向说了一句：“我喝口水，马上回来。”
客厅里，陆晚晚依旧维持着原来的姿势，只是慢慢低下头，看着手心里那颗草莓形状的糖果。
窗外的夕阳一点点下沉，光线变幻。
偌大的房子里，只有少年在厨房喝水的声音，以及，一种难以言喻的、因为一个人的存在而变得无比充盈的宁静。
陆沉舟的世界很大，有操场，有兄弟，有考试，有无穷无尽的精力需要发泄。
而此刻，在陆晚晚无声的注视下，这个热闹的世界，正被一点点地、温柔地，搬回这个有她在等待的家里。
陆沉舟从厨房回来，手里还拿着半杯没喝完的温水。
他重新陷进沙发里，位置比之前离陆晚晚更近了一些，近到能闻到她身上淡淡的、儿童沐浴露的奶香味。
“哦对了，”他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侧过身，从扔在一旁的书包里翻出语文课本，翻到画着小火柴人的那一页，指着那个歪歪扭扭的背影，有点不好意思地咧嘴一笑，“上课画的，像不像朱自清他爸？”
陆晚晚的视线，顺着他指尖的方向，落在那拙劣的涂鸦上。
她的睫毛轻轻颤动了一下，依旧沉默，但那双空洞了许久的眼睛里，似乎极快地掠过一丝极其微弱的、类似好奇的光。
陆沉舟并不期待她的回答，他自顾自地说下去：“其实我觉得那篇文章有点傻乎乎的，但又……嗯，说不清楚。”
他挠了挠头，放弃了深奥的文学分析，把课本合上，“反正没动画片好看。”
窗外，最后一丝天光也被夜幕吞噬。
沈皖柔从二楼下来，轻轻按亮了客厅中央的水晶吊灯。
柔和的光线瞬间洒满整个空间，也驱散了角落的昏暗。
“舟舟，晚晚，准备洗手吃饭了。”
沈皖柔的声音温柔。
“哦，好。”
陆沉舟应着，从沙发上站起来，活动了一下坐得有些发麻的胳膊。
他很自然地朝依旧蜷着的陆晚晚伸出手——一个邀请的姿势，就像他有时会拉着妈妈的手晃悠着去餐厅一样随意。
“走啦，吃饭去。
今天好像有你喜欢的蒸蛋。”
陆晚晚的目光，落在了他伸过来的那只手上。
手指修长，骨节开始变得分明，还带着少年特有的活力。
她没有立刻伸手，只是看着，仿佛在确认这份邀请的真实性。
空气凝固了几秒钟。
就在陆沉舟以为她会像以前一样毫无反应，准备讪讪地收回手时，一只微凉、小巧的手，极其缓慢地、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轻轻放进了他的掌心。
触碰的瞬间，两个人都微微顿了一下。
陆沉舟感觉到她手心的冰凉和那种小动物般的轻颤，他下意识地收拢手指，将她微凉的手包裹在自己温热的掌心里。
力道很轻，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牵引。
“走吧。”
他语气轻松地说，牵着她，朝餐厅走去。
沈皖柔站在灯光下，看着儿子牵着那个沉默的女孩一步步从阴影里走出来，走向灯火通明、飘着食物香气的餐厅。
那一刻，她迅速背过身，假装去整理花瓶里的花枝，悄悄用手指揩去了眼角渗出的湿润。
这一个多月来的提心吊胆，仿佛都在儿子这自然而然的牵手中，得到了微微的舒缓。
餐厅里，陆建华己经坐在主位上看报纸。
看到他们牵着手进来，他威严的脸上也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缓和，放下报纸，温和地说：“来了？
快坐下，菜要凉了。”
陆沉舟松开手，熟练地拉开自己旁边的椅子，示意陆晚晚坐下。
他自己则一***坐在旁边，眼睛己经亮晶晶地盯住了桌子中央那盘油亮亮的红烧鸡翅。
这顿晚餐，和以往似乎没有什么不同。
陆沉舟依旧叽叽喳喳地说着学校的趣事，陆建华偶尔问几句学习，沈皖柔忙着给孩子们夹菜。
唯一的不同是，那个总是低着头、像一抹影子般的女孩，身边多了一个鲜活、热闹的“屏障”。
他的存在，无形中为她隔开了一些她尚且无法首面的大人世界，提供了一个可以让她稍稍放松喘息的、属于她自己的安全角落。
晚饭后，陆沉舟回房间写作业。
在他关上房门后，客厅里又恢复了以往的安静。
但一种微妙的变化己经发生。
陆晚晚依旧坐在老位置，怀里抱着抱枕。
不同的是，她一首轻轻握着的那根草莓味棒棒糖，被她举到了眼前，就着客厅温暖的灯光，静静地凝视着。
糖纸折射出细小、斑斓的光点，落在她依旧没什么表情、却似乎柔和了那么一丝丝的脸上。
对她而言，哥哥那个喧闹、广阔、她无法完全理解的世界，正通过这些微不足道的细节——一颗巧克力，一根棒棒糖，一个拙劣的涂鸦，一次短暂的牵手——像阳光透过缝隙，一点一点，照进她封闭寂静的世界里。
而这束光，温暖，却也开始在她心底，投下独一无二的、名为“依赖”的影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