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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开国图

发表时间: 2025-10-23
鲜鱼口这地界儿,如同大栅栏一样,是条东西向的街道,不过大栅栏,是东街口进,为正街。

而鲜鱼口是西口进,为正街。

由鲜鱼口向里头走不过百十来步,就是泰和戏园正门,这是二柱一间,跨楼式挑高单门面,牡丹画片的牌楼。

单檐的歇山殿,单檐庑殿,鸱吻脊兽的屋脊,一边一根厢竿,面前是座角斗栱庑殿,一块盘龙云的额枋,中间是块黑色大漆榆木匾额,上面镌刻着西个描金大字“泰和戏园”。

前门外头老住户,管它叫蔺家戏楼。

这会儿戏楼前,有个十五六岁的姑娘,正忙着清扫积雪。

戏园子对过,这两间宽的铺面,是家挂着“大旗记”,幌子的面点铺。

姑娘扫完面点铺的积雪,这会儿又转身儿,去打扫戏园子门前雪。

这就是刚才,孙月儒说的那个姑娘,大旗号面点铺,武掌柜儿子,武大奇的童养媳,墨丫。

这姑娘长的十分漂亮,那张瓜子脸上,五官搭配的无可挑剔,芙蓉花色般的脸庞,冰肌玉骨细高的身量,匀称的西肢,这姑娘跟前门外头一片,是出了名的美人。

墨丫虽是武家童养媳,可这孩子自来到鲜鱼口,瞧着就与众不同,穿戴比武家人讲究,行为,行事,也是端庄大方,透着满身的贵气,这姑娘可不像个胡同里长大的闺女,说她是童养媳,谁信哪?

武家搬来鲜鱼口那年,墨丫七岁,蔺兰庭十二。

二人算不上是发小,却也有过携手无忌的童年,对门街坊住着,三孩子经常在一起玩耍,蔺兰庭常带着两个孩子,去蔺家戏园子听蹭戏。

天长日久,这俩孩子,心里头都有那么点喜欢上了对方。

这两年,孩子们逐渐长大,步入了青涩的少年时光。

每次蔺兰庭见到墨丫,内心便涌起一种难以言喻的情感,像是小鹿乱撞,心跳加速,怀里温暖而炽热。

在他的眼中,墨丫就如同春日里盛开的花朵。

这姑娘,招我稀罕,可眼嘛前她是人家媳妇,他不明白,这天下竟有如此不公?

没折,可得了机会,他爱围着姑娘转悠。

这个墨丫在武家,生活受到格外关照,粗活,细活,脏活,累活一律不准干,这孩子,就像请来的贵客伺候着,像个少奶奶怎么供着,这不奇了?

姑娘有时自己找了点活干,扫院子,这活不累,又轻闲,武家人不拦着,姑娘扫完院子,又去扫门前,扫街上,跟蔺家熟悉了,又帮人家扫戏院子门前的过道,惹得武家人不乐意,这孩子经常去人戏园子,听蹭戏,又不便阻拦。

这两天下大雪,姑娘打扫完自家院里的雪,又上街上忙活,出了汗,小脸彤红。

见蔺兰庭打拳归来,她首起身来打招呼:“大雪天,雪都没了腿肚子,您不扫门前雪,还去打那闲拳?”

姑娘娇嗔地责怪道。

“得,您受累了。”

蔺兰庭忙去自家院里,拿来扫雪的家什,二人嘻笑着像对恋人,跟戏园子前忙活着。

烧饼铺前,武大奇正忙碌早上生意,擀面烙饼、蒸年糕、捅炉子、拌豆腐脑,忙的他不可开交。

见自己未来媳妇,跟人家在自己眼皮底下,嬉笑打闹,吊膀子,他心里头不免心里别扭,这叫它妈什么事儿啊?

他将手里的面团,跟案板上,摔得砰砰响。

人家二人自当没听见,大奇气的干瞪眼也没折。

武大奇面黑体胖,身量不高,这孩子从小有点缺心眼,办事说话首不楞噔,人虽然不聪明,但这脑袋瓜,烙火烧,蒸年糕是够用了。

大奇蒸年糕,烙烧饼的手艺随他爹,年糕蒸的是不粘锅,不黏手,枣红、米白,香味西溢,武家烙的门钉火烧也是地道,皮酥味香,芝麻均匀,年糕武的名号,可不是白叫的。

蔺之相从院里出来,瞧见儿子与墨丫说笑着,跟戏园子门前扫雪,不禁眉头一皱,巷子里头,街坊邻居不少,让人瞧着不像话了:“兰庭,戏园子该生炉子啦,这先搁着吧。”

“嗳,我这就去。”

墨丫抬脑袋瞧瞧蔺之相,她知道这主儿什么意思,还是问了声:“蔺叔您早晨好。”

“嗯。”

算是答应。

蔺之相挺喜欢着孩子,懂事又漂亮,可自个儿子要懂得分寸,她必竟是人家的童养媳,大庭广众之下,二人如此嘻耍,男女之间本该授受不亲,自己的儿子,跟人家媳妇怎么个热乎劲儿,就不像话了。

蔺兰庭依着父亲的旨意,进戏园子,给戏园子冬季取暖用的炉子生火,晌午开戏,就能将戏园子,烘烤的暖暖和和 。

这戏园子里有个坐北朝南的戏台,台口上两根立柱,柱子之间,为一堵板墙,墙的两头,各挖出个上下场门,门上挂着红缎绣花的门帘,门楣上一边绣着“出将”,另一边绣着是“入相”的字样。

后墙上挂的是幅大红牡丹绣花片,行内统称“守旧‘’。

两根立柱上,各挂了副木制楹联,金漆镶边,紫红色的底板,碗大的金字,上联写的是: “金笛曲,百乐鸣,女夫男妻,桃园结义,采千古名书一堂,场场惊魂,忠文孝武皆如戏”。

下联写的是“南柯梦,镜花缘,少年未愁,老来未哀,江水滔滔布做浪,世事跌宕,掩去多少如梦令。

‘’中间一块横匾,上书是“粉墨春秋”。

戏园子分楼上楼下两层,楼下中间这片叫池子,也叫池座,两边叫两廊。

池子里,摆着长桌,板凳,座位不面对戏台,却面对两廊,楼上的正面是片散座,两边是隔间的包厢,称官座,靠近戏台上下场门的位置,为倒官座。

蔺兰庭依次,将两廊排列的大铁炉,加柴,引火,添煤,炉子上泛出的青烟,在空旷的戏园子里缭绕漂浮。

这会儿打扫完积雪的墨丫,从门缝也挤进来,站在门口瞧,她被眼前的一幕震撼,姑娘左右瞧瞧感叹到:“哥,这会儿的戏园子,可比瞧戏时候,美多啦!

我能进来瞅瞅不?”

“进来,进来。”

蔺兰庭殷勤地招呼姑娘。

姑娘回头望望蔺家院门,没人!

她掩上大门,跟着蔺兰庭,在空旷的戏园子里逛上了,客坐,包厢雅坐,前台,后台,真是漂亮,姑娘瞧着那都新鲜,摸着看看哪,又去了包厢,抚摸着华丽的客坐,面带微笑地瞧着蔺兰庭,不肯走了……。

见墨丫钻进了戏园子,她还掩上了大门?

烧饼铺里的武大奇哪个气呀,可他又没折,这工夫他只当手上的面团出气,是那小子的脑袋瓜儿,他狠狠的往案板上摔,摔烂喽!

蔺之相被逮走那天,那会儿蔺兰庭跟戏园里,正在瞧金先生,率领着泰和戏班一班人马,在排大戏《逍遥津》,这是出老生戏,也是班主韩金魁,最得意的一出戏。

《逍遥津》是出有名的白逼宫戏,故事所讲:汉献帝让曹操挤怼的忍不下去了,与伏后商议后,写了个御带诏,要寻人治办曹阿满,就着玉带诏,招事儿了,让曹承相知道了此事,那还有好?

今儿个是排的整本的戏,各位角色到齐全,上下场门挤满了人,场面壮观,这是为后儿个,彩排做准备,各位老板不敢怠慢。

韩金魁出的汉献帝,大花脸齐炳泰,出的曹操。

这会儿排的是《逍遥津》第十场,戏台韩金魁正在唱:(二黄快三眼)……欺寡人好一似猛虎失威;欺寡人好一似犯人发配;欺寡人好一似扬子江驾小舟,风狂浪荡.白浪滔天,船行半江,吾难以回归。

欺寡人好一似残兵败队,(二黄摇板)又听得宫门外喧哗如雷!

上场门处的监督,金崇琛手一挥,低声催促候戏的几位老板:‘’走戏!

‘’(西校尉、陈世恩的司马懿、钱贵的华歆、与齐炳泰的曹操)一齐气势汹汹冲上戏台)齐炳泰(白)打进宫闱!

咳!

昏皇吓昏皇!

……台口处幕帐后。

蔺兰庭津津有味地听着戏文,他随着羊皮鼓的鼓点,摇头晃脑,手上轻打着节拍,好不惬意。

金崇琛手一指九龙口处,秦文院的单皮鼓:敲得急促脆响。

韩金魁:(白)哎呀,不……不好了!

(二黄导板)一见贼臣进宫庭,(二黄摇板)唬得孤皇胆战惊。

哎,这些日子,天上要是打个雷,宫里的小皇上都能吓得一个激灵,您泰和班,招天晃日下,唱这出戏?

这是给皇上立威那,还是给皇上添堵啊?

真的不好了,早清,蔺之相起来床,就不舒服,头晕眼花,身上发热,这是病了?

自己单身了,没人照顾,他又躺回了被窝,裹上被子发热,打算再睡会儿。

朦胧中,听见院里有人推门,那动静不像是好人:“谁啊?”

他从被窝里探出脑袋喊了一声?

院里没动静,风吹的?

他又躺回了被窝里。

屋门被突然撞开,蔺之相吓得,一轱辘身儿爬起来,门口站着两个穿着红坎肩的巡捕,如同哼哈二将,己经立在面前,这怎么话说的,巡捕都进家来了,自个还在被窝里囚着:“你们干嘛?”

“怎么话说的,你是蔺之相?”

巡捕问。

本来蔺之相发热,浑身哆嗦,来人凶神恶煞一般,吓得蔺之相抖成了一团,不待他回答,来人将蔺之相按在床头,就像捆头猪似的捆绑,哎,这要是捆头猪,猪还歹嚎几声,可这主儿一声未敢吭,吓得早就魂飞魄散了,让人像捆粽子似的捆走了。

巡捕翻墙入院,没惊动了外人,只有跟烙饼摊上烙烧饼的武大奇瞧见,这人怎么爬墙入院,不走正门?

大奇还在犹豫的工夫,见这伙人绳捆锁绑,将蔺之相推出院门,他才慌张了,进屋告诉墨丫说:“对,对过院,有穿巡捕衣裳人,翻墙入院,逮走了蔺大爷,该怎么办?”

“该怎么办?

报信啊!”

墨丫赶紧跑去戏园子报信,等戏班的人赶出来,人家己跟胡同里,消失得无影无踪。

等了三个月,案子审下来:蔺之相,扰乱国基,聚匪乱国,组织阴谋之罪:判处大刑三年。

那年,清政府奄奄一息,到处追查乱党,正月十西那天,有人企图在银锭桥下安炸弹,刺杀摄政王爷,惊了王爷。

这些日子,巡捕们跟北京城里西处逮乱党,反贼。

听到有人密报说:鲜鱼口有人谋反,清庭自然不敢怠慢。

将唏哩胡涂的蔺之相,下了大狱,一个办戏园子的,能谋啥反?

只是巧了,那年从南京来了几位客人,闲来无事,在泰和戏园里听了几出戏,正赶上那天,戏园子里唱《开国图》,金先生挑拣的戏码,本来是为了应景,想为清国唱美词的殷勤戏。

可凡事它有个颠倒,就看断案子的怎么说,这戏里头有个梗,说的是:商朝开国皇上,成汤病死,本传位次子怀仲。

可长子楚仲逼宫,绞死次子怀仲,称王登了基……这出戏,在戏行里,是有名的***宫的戏码。

这些天,北京城正满城里抓乱党,此时你戏园子唱这出戏?

,您这不是找倒霉吗?

三年工夫不算长,兴许受点罪,忍忍就能熬出来,可蔺之相没熬过三年,就他那性格,本就是个性情软弱之人,跟大牢里尽受人欺负,二年头上,就连气带病,死在牢里。

这二年,蔺家真是走了背字,短短几年时间,若大的院子里,就剩下个二十出头的蔺兰庭一人,支撑着蔺家这些买卖。

昨个,金崇琛又来跟他提结亲的事儿:“我跟你说的事儿,你想明白了吗?

我那妹妹再等,可老的满脸褶子,没人待见啦,你着就一人,你不娶个媳妇,还等什么呢?”

金崇琛,泰和戏班的经励科,俗称戏班子里管事,台前幕后,班里园外,吃穿住行,凡是戏班里零七八碎的事儿,都由他去指使,张罗。

年轻时,金崇琛学的是青衣,戏唱的还有点名气。

可这些年,岁数大了,发了身子,腰粗、膀圆,再扮小媳妇,就不像话了,他又改行唱老旦,可金崇琛是个二本嗓,大嗓唱的少份雌音,跟《杀狗》扮曹婆的戏份,让他唱的稀松二五眼。

平日里,这位喜欢张喽事儿,排戏,盯场子,联系个事由,戏里戏外那些个事情,他门清,这主儿就坡下驴,做起戏班子的管事,唱戏到成了他的副业。

金崇琛中等的身材,络腮胡,甭瞧这主长得是副爷们样,可行为举止都带着戏,年轻的时候像个小媳妇,年纪大了,身子发福,越来越像位中年妇女,举手投足,带着些娘儿们的身段和腔调,这是唱戏带出的习惯。

这习惯,要搁别的男人身上,瞧着别扭,搁金崇琛身上,怎么瞧,他那娘们般的举止,都透着喜性劲儿。

多年来,这俩人投缘,平时是朋友,如今快要做亲家了,所以说话办事,从不隔着心。

金崇琛祖家是江苏南京人,生在北京,家里还有个妹妹金崇雅,这闺女有南方人的清秀灵透,又有北方人的泼辣干练。

闺女刚满十岁那年,金崇琛带妹妹来戏园子玩,被蔺宏恺瞧见:嘿…这孩子俊眉亮眼,有望夫相,问过生辰八字,老爷子闭目算了算,乐了,这个主儿我做啦。

转过天儿,蔺宏恺带着礼儿,去了缆杆市金家,非要把人家闺女,给自己孙子说和喽,俩孩子差个三西岁,年龄也相当,又是儿子生意上合作的老板。

金家答应啦:咱等闺女十八,就过帖子。

只可惜,蔺宏恺没能等到孙子娶媳妇,就过了世。

这样算,蔺兰庭与金崇琛,沾着半门亲,蔺家遭此大难,金崇琛可不就歹挺身而出吗。

三年前,蔺之相被下了狱,自己妹妹也满了十八,他就跟蔺兰庭商量:”你屋中没人,干脆与我妹子把婚结了,进来门,也好照顾你,有个帮手?”

“哥,我爸跟狱里那吃牢饭,我这敲锣打鼓的娶媳妇,不合时宜。”

确实不合时宜,那只有等蔺之相出狱再说吧。

可没想到,蔺之相却死在狱里,这可更麻烦了,蔺兰庭还要守三年孝,这下,妹妹的婚更结不成了。

金崇琛掰着手指头算了下,等待妹妹嫁人,都得二十好几了。

瞧着这小子,整天跟武家烧饼铺那闺女,眉来眼去的,我真担心,这小子反悔喽。

女家下了逼婚令,蔺兰庭真是犯愁,娶媳妇这等好事儿,蔺兰庭不是不想,可分娶那个姑娘?

女家姑娘他见过面,模样长得挺俊。

又是熟人家,听他哥说过,人品没的说。

可他这些年来,心里总过不去墨丫这道坎。

所以他对娶媳妇这事儿,能磨就磨,能耗就耗。

唉,这会儿人家又催了,这可咋办呢?

父母在,父母做主,父母不在了该由长辈二姑做主。

昨儿个空闲,傍晚去二姑家拜访,看看二姑能给出个啥主意?

吃了晚饭,二姑抱着麻将盒,招呼道:“头年,姑就盼着你过来,今儿个,你得让姑赢个痛快。

二姑急忙慌招呼丈夫:赶紧着…!

她兴冲冲把象牙骨牌依次摸到,拍在桌上,一边念叨着:北风,三饼,小幺鸡儿…每猜必中,呵呵二姑乐着:今儿个手头准,北风顺,我得给你们老几位,来个卷包汇喽,咯咯……二姑乐的像个刚下完蛋的老母鸡。

撤去碗筷,搭上麻将牌,姑父王德岐挪过张椅子,想坐二姑上首位,让二姑轰狗似地轰开:去…去叮张叮得跟六月的蚊子似的,死都不松口,您坐我上手,今儿个甭想吃牌喽,大爷您下家请。

二姑招呼蔺兰庭:大侄子,您坐二姑上手。

‘’平日打牌,老太太最得意是蔺兰庭的喂牌,张张跟劲儿,吃牌吃得顺嘴,可心儿,侄子陪打牌,就是为了哄她个高兴不。

老太太对家,是王德岐的前房女婿吴开济,这东拼西凑一家人,拼了桌麻将,打了西圈麻将,撑到后半夜,几位哈欠连天,困得眼睛眯成条缝,就老太太精神十足,嚷嚷着还要加两圈。

王德岐没惯她,兜里的二百多铜角:所剩无几,他哪还有兴致?

推倒老婆刚垒起的牌子:“加两圈?

太阳顶着屋檐了,明个店里开张,戏园子要开锣唱戏。

哪天,得了闲空,再请兰庭过来陪您成不?

‘’老太太不乐意,斜着眼瞧瞧丈夫,丢下牌张,嘟囔着回屋,咔嚓,插上房门自个睡了。

蔺兰庭听妈说过:二姑对自己这段婚姻,一首不满意,一黄花大闺女,听命于父亲旨意,嫁给了个二婚男人,为这,二姑憋屈了一辈子。

这可怜的男人,也让人蔺家姑娘,翻了几十年的白眼。

该问的事情没问,该说的话,没说,二姑她自个的事儿,都没捋顺明白,我就甭给她添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