殡仪馆夜班保安室的挂钟,指针粘稠地指向凌晨两点四十七分。
空气里弥漫着消毒水和某种类似铁锈的、更深层的气味混合在一起的冰冷味道。
日光灯管接触不良,发出持续而低频的嗡嗡声,光线随之明灭不定,
将对面那排深蓝色铁皮柜的影子拉长又缩短。我搓了搓冻得发麻的脸,
把手里已经冷掉的速溶咖啡一饮而尽。***并没带来多少清醒,
反而让太阳穴突突地跳着疼。这是顶替老刘的第三个夜班。老刘一周前毫无征兆地辞职,
电话打过去,只含糊地说这里邪门,再多问就挂了。现在,我有点理解他了。
和平医院附属殡仪馆,名字听着正规,实则藏在这座城市一片待拆迁的老城区深处,
设施陈旧,规矩却多得离谱。比如夜班保安,必须每隔两小时巡逻一次,路线固定,
不能抄近道,不能在任何非休息区逗留超过五分钟。最重要的是,未经许可,
绝对绝对不能打开冷藏间的门。我打了个哈欠,强撑着站起身,准备开始第三次巡逻。
手电筒的光柱切开走廊的黑暗,水泥地面反射着冷硬的光。
两边墙壁是那种老式的、上半截刷白灰,下半截刷绿漆的样式,白灰部分已经泛黄剥落,
露出里面深色的墙体。一切如常。停尸房外的长椅孤零零地摆着,悼念厅的大门紧锁,
透过门缝能看到里面一排排空着的座椅,像等待上演无人观看的戏剧。
直到我走到冷藏间门口。厚重的银色不锈钢门扉,正中央通常严丝合缝嵌入锁舌的地方,
此刻,豁开了一道巴掌宽的、幽黑的缝隙。一股比走廊里更刺骨的寒气,
正从那里丝丝缕缕地逸散出来。心脏猛地一缩。规定?去他妈的规定。这种地方,
门没关严本身就是最严重的事故。我下意识上前,戴着手套的右手抵在冰冷的门板上,用力。
吱嘎——门轴转动的声音在空旷的走廊里被无限放大,拖得又长又涩。
手电光迫不及待地挤了进去,驱散一小片黑暗,照亮了靠近门口的几个不锈钢停尸柜。
柜体表面凝着一层白霜,像覆盖着死人的皮肤。然后,
光柱扫过了最外面那个……本该抽出一半的停尸床?床上蒙着白布,
勾勒出一个清晰的人形轮廓。而且,那轮廓……异常肿胀。谁干的?谁把一具尸体放在这里,
还没推进去?我心头火起,夹杂着难以言喻的寒意。手电光颤抖着,向上移动,
落在那具尸体的头部。白布并没有完全盖住面部,也许是推进来时太匆忙,一角滑落了下来。
光,定格在那张脸上。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大脑拒绝处理眼睛传送来的信号,一片空白,
随即是尖锐的、撕裂理智的蜂鸣。那张脸……浮肿,泛着一种溺水者才有的青白。
嘴唇微微张着,露出一点暗色的牙齿。眼睛半睁,瞳孔浑浊,没有任何焦点。但那五官,
那眉骨的形状,那鼻梁的弧度,
那即使肿胀变形也依旧残留的、每日在镜子里见到的轮廓……是我。是我陈默的脸。
嗡——脑子里像被投入一块烧红的铁,所有的思绪、恐惧、甚至身体的感觉,
瞬间被蒸发殆尽。我猛地向后踉跄,脊背狠狠撞在对面冰冷的墙壁上,发出咚
的一声闷响。手电筒脱手掉落,哐当一声滚出去老远,光柱在地上疯狂旋转,
切割着扭曲的光影。冰冷的墙壁透过薄薄的保安制服,将寒意狠狠扎进骨髓。我张着嘴,
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有喉咙里嗬嗬的、如同破风箱般的抽气声。不可能!幻觉!
一定是太累了产生的幻觉!我强迫自己移开视线,大口喘息,胸腔里火烧火燎。几秒钟后,
我几乎是手脚并用地爬过去,捡起手电,光柱再次颤抖着,畏畏缩缩地指向那张脸。还在。
那张属于我的脸,在惨白的光线下,每一个细节都无比清晰,无比真实。
甚至连左边眉骨上那道小时候磕破的疤痕,都一模一样。胃里一阵翻江倒海,我猛地弯下腰,
干呕起来,却什么也吐不出。不知道过了多久,也许只有几秒,也许有一个世纪那么长。
一种近乎本能的自保意识驱使着我。逃!离开这里!我跌跌撞撞地冲回保安室,砰
地一声甩上门,后背死死抵住门板,仿佛外面有择人而噬的恶鬼。心跳得像要炸开。监控!
对,看监控!我扑到监控屏幕前,手指哆嗦得几乎握不住鼠标。屏幕被分割成十几个小格,
显示着殡仪馆各个角落的黑白影像。我找到对应冷藏间门口的那个摄像头,将时间回调。
23:30… 23:40…屏幕上的时间数字冷静地跳动着。23:44分,
空旷的走廊入口,出现了一个人影。穿着深色的保安制服,戴着帽子,微微低着头,
看不清脸。但他走路的姿态,肩膀倾斜的角度……我的呼吸停滞了。那个人……我,
推着一辆停尸车,平稳地走向冷藏间。车上,赫然躺着一具盖着白布的尸体。23:45整,
我停在冷藏间门口,熟练地刷卡老刘的卡?,输入密码他怎么知道的?,
金属门应声开启。我将停尸车推进去。大约一分钟后,我独自一人走了出来,
停尸车留在了里面。门,在我身后缓缓合上……但,没有完全锁死!
监控画面清晰地显示,锁舌弹出的那一刻,似乎被什么东西卡住了,留下了一道缝隙!我
在门口停顿了大约两秒,似乎低头看了一眼门锁,然后,就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转身,
沿着来路离开,消失在监控范围之外。冷汗,瞬间浸透了内衣。黏腻,冰冷。
昨晚 23:45,我正在保安室里打瞌睡!我绝对没有离开过这把椅子!
那监控里的人是谁?那个穿着我的制服,刷着老刘的卡,把我的尸体
送进冷藏间的……东西,是什么?鬼?
还是……一个更可怕的念头不受控制地钻进脑海:如果冷藏间里的是我,
那现在看着监控的……又是谁?混乱和恐惧像沼泽里的淤泥,死死缠住我的四肢和大脑。
我坐在椅子上,盯着那十几块监控屏幕,直到眼睛酸涩胀痛,也不敢移开分毫。
外面的每一丝风声,每一滴冷凝水滴落的声音,都让我如惊弓之鸟。
时间从未如此缓慢而煎熬。当天边终于泛起一丝鱼肚白,
灰蒙蒙的光线透过保安室积满灰尘的窗户照射进来时,我几乎要虚脱。
交接班的老王准时来了,他打着哈欠,眼角还挂着眵目糊,
像往常一样抱怨着这鬼地方的阴冷。我死死盯着他的脸,想从上面找出一点异常,
哪怕是一丝一毫的同情、探究或者恐惧。但没有,什么都没有。他甚至没多看我一眼,
只是嘟囔着年轻人就是精神好,眼圈都是青的,然后就开始摆弄他那包劣质香烟。
我想告诉他昨晚的一切,想拉他去看冷藏间里那具我的尸体,但话堵在喉咙口,
一个字也吐不出来。怎么说?说我发现了我自己的尸体?他会信吗?他只会觉得我疯了,
或者……下一个老刘。我抓起自己的包,几乎是逃离了殡仪馆。
清晨微凉的空气吸入肺里,并没有带来多少清醒,反而让一夜紧绷的神经更加脆弱。
阳光刺眼,街道上车水马龙,人声嘈杂,这一切熟悉的日常景象,
此刻却显得无比隔阂和虚假。我还活着吗?这个走在阳光下的我,到底是什么?
浑浑噩噩地回到租住的公寓楼下。这是一栋老旧的筒子楼,采光很差,
楼道里常年弥漫着霉味和油烟混合的气味。我习惯性地低头掏钥匙,
目光却猛地定在了自家门口的脚垫旁。那里,有一小片泥土。新鲜的,潮湿的,颜色深褐,
和楼道里积年的灰尘截然不同。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我蹲下身,
手指颤抖着拂开那些浮土。下面,赫然是一个小小的、刚被挖掘过的痕迹!不大,
也就拳头深浅,但边缘清晰,绝不是自然形成的。昨晚……监控里那个我,
在离开殡仪馆后,还来了这里?他挖走了什么?还是……埋下了什么?冷汗顺着额角滑落。
我猛地站起身,掏出钥匙,手抖得几次都对不准锁孔。好不容易打开门,冲进房间,
反手将门死死锁住,又拉过旁边的椅子抵住门把手。背靠着冰冷的门板,我大口喘息,
环顾着这个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小空间。
书桌、床、电脑、散落在地上的几件衣服……一切看起来都和离开时一样。
但又完全不一样了。我冲到书桌前,拉开抽屉,翻出身份证、银行卡、甚至小学的毕业照。
上面的陈默,眉清目秀,带着腼腆的笑容。是我,毫无疑问。可冷藏间里那个肿胀变形的,
也是我。这他妈到底是怎么回事?!我抱着头,瘫坐在地上,
感觉自己的理智正在一点点被碾碎。不行!不能这样下去!我猛地跳起来,再次冲回殡仪馆。
这一次,不是以保安的身份,而是以……家属?或者,发现者的身份?
白天的殡仪馆比晚上多了几分人气,但依旧压抑。我直接找到了保卫科的负责人,
一个姓李的胖子,编了个理由,说昨晚巡逻时好像看到冷藏间门没关好,担心出纰漏。
李胖子皱着眉,不太情愿地叫上另一个值班人员,一起去了冷藏间。门已经被关严了。
他们刷卡,输入密码,厚重的金属门缓缓开启。寒气涌出。我屏住呼吸,
眼睛死死盯住最外面那个停尸位。空的。停尸床上空空如也,
只有冷凝水在不锈钢表面划出几道蜿蜒的水痕。你看,我说没事吧?
李胖子不满地瞥了我一眼,小陈啊,刚上夜班紧张是正常的,别自己吓自己。怎么可能?
!我昨晚明明……我冲进去,不顾他们的阻拦,一个一个拉开附近的停尸柜。
冰冷的寒气扑面而来,里面躺着的几具尸体,有男有女,有老有少,面容陌生,
没有一具是我!它不见了。或者说,我不见了。就像从未存在过。
李胖子把我拉出来,语气带着责备:胡闹!这里是你能乱来的地方吗?赶紧回去休息!
我看你就是太累了!我失魂落魄地被请出了殡仪馆。阳光明媚,却照不进心底的冰窖。
那个我,消失了。连同它一起消失的,还有我 sanity的最后一道防线。下午,
我把自己锁在房间里,一遍遍回想昨晚的每一个细节。监控,门缝,肿胀的脸,消失的尸体,
家门口的泥土……泥土!我猛地想起,监控里那个我,在推进尸体后,
右手似乎……在尸体上停顿了一下?那个动作很轻微,当时被巨大的恐惧淹没,没有细想。
难道……一个荒谬又惊悚的念头浮现。我再次冲回殡仪馆,这一次,
直接找到了负责处理老刘辞职和交接人事的办公室。我谎称要核对夜班补贴,
需要看一下最近的值班记录。工作人员不耐烦地丢给我一个文件夹。我急切地翻看着。
前面几页都正常,直到翻到有我自己名字的那一页。心脏骤停。在我的名字——陈默
两个字的周围,被人用红色的笔,画上了一个清晰的圆圈。那红色鲜艳刺目,
不像普通的红墨水,更像是……朱砂。而在圆圈旁边,用同样朱红色的、极其细小的笔迹,
写着一行字:下一个守尸人,第七夜。字迹歪歪扭扭,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邪气。
守尸人?第七夜?老刘是第几夜?他是不是也看到了……然后逃了?那我是第几夜?
昨晚是我值班的第三夜……距离第七夜,只剩下四天?冰冷的绝望,像藤蔓一样缠绕上来,
勒得我几乎窒息。接下来的两天,我是在极度的恐惧和失眠中度过的。我向殡仪馆请了病假,
不敢再踏足那个地方。白天,我拉紧窗帘,躲在房间的阴影里;晚上,
任何一点细微的声响都能让我惊跳起来。我试图报警,可拿起电话,却不知从何说起。
说我看到了自己的尸体?然后尸体又不见了?值班表上我的名字被朱砂圈了起来?谁会信?
他们只会把我送进精神病院。我也试图在网上搜索相关信息。和平殡仪馆闹鬼
、守尸人第七夜,甚至看到自己尸体
……搜索结果大多是一些猎奇的都市传说或者无关的社会新闻,没有任何实际帮助。
我感觉自己像被困在一个无形的玻璃罩子里,外面是世界,
里面是正在一步步逼近的、未知的恐怖。我能看到外面的一切,却无法触及,也无法呼救。
第三天晚上,我实在无法忍受房间里的死寂,鬼使神差地又来到了殡仪馆附近。我不敢进去,
只是远远地绕着那片区域走着。老旧的路灯光线昏暗,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晕。
就在我走到殡仪馆后墙一条僻静的小巷时,借着月光,我看到墙角下的泥土,
有被翻动过的痕迹。和我家门口那种泥土很像,颜色深褐,潮湿。一个疯狂的念头驱使着我。
我蹲下身,像条绝望的野狗,开始用双手挖掘。指甲很快塞满了泥垢,传来刺痛感,
但我不管不顾。挖了大概一尺深,指尖触碰到了一个硬物。我动作一顿,心脏狂跳。
小心翼翼地拨开周围的泥土,那东西露了出来——是一个小小的、手工缝制的布偶。
白色的粗布,已经变得脏污不堪。布偶没有五官,但身体部分,用红色的线,
密密麻麻地缝出了一个扭曲的、像是符咒的图案。而在布偶的胸口,赫然别着一张小照片。
是我的一寸免冠照。照片上的我,面无表情。布偶的右手位置,
缠着几根短短的、黑色的头发。那发质和颜色,和我的一模一样!
一股寒意从尾椎骨直冲天灵盖!这不是意外,不是幻觉!这是针对我的!某种……邪术?
我猛地将布偶从土里扯出来,死死攥在手里,粗糙的布料硌着掌心。就在这时,
手机在裤兜里震动起来。我吓得一哆嗦,布偶差点脱手。深吸一口气,
我用沾满泥土的手掏出手机。屏幕亮着,显示有一条新的未知号码短信。点开。只有一句话,
没有任何标点,
字里行间却透着一股急促和诡异:别相信穿道袍的人他腰间的铜铃已经摇过六次道袍?
铜铃?六次?什么意思?!我猛地抬头,环顾四周。昏暗的小巷空无一人,
只有远处马路传来的模糊车声。殡仪馆高大的后墙在夜色中投下浓重的阴影,
像一头沉默的巨兽。是谁发的短信?是警告?还是另一个陷阱?
穿道袍的人……是指风水先生?道士?我下意识地回想,这几天,
除了殡仪馆的员工和那个李胖子,我唯一接触过的、可能和道袍沾边的人……没有。
一个都没有。那这短信是什么意思?铜铃摇过六次……第七次会发生什么?和第七夜
有关吗?无数疑问在脑海中爆炸,将原本就混乱的思绪搅成了糨糊。
我看着手里那个诡异的、带着我照片的布偶,又看看手机屏幕上那条没头没尾的警告,
感觉自己正站在一个巨大的、黑暗的迷宫中央,每一条路都可能通向更深的绝望。
冷风吹过巷口,发出呜咽般的声音。我攥紧了布偶和手机,
指甲因为用力而深深陷进掌心的泥土里。下一个守尸人,第七夜。穿道袍的人,
摇过六次的铜铃。还有这个,埋在殡仪馆墙根下,诅咒一般的布偶。这些碎片之间,
一定存在着某种联系。我必须在那神秘的第七夜到来之前,把它们拼凑起来。否则,
冷藏间里那张肿胀的脸,恐怕就是我最終的归宿。那个脏污的布偶像一块烧红的炭,
烫得我几乎握不住。我把它塞进外套内兜,拉紧拉链,
仿佛这样就能隔绝它散发出的不祥气息。
手机屏幕上那条警告依然刺眼——别相信穿道袍的人,他腰间的铜铃已经摇过六次。
道袍,铜铃,六次。老刘。这个名字如同黑暗中划过的一根火柴,
短暂地照亮了记忆的某个角落。老刘辞职前,确实有那么几天,
神神叨叨地念叨过什么铃铛响、道袍影子之类的话,当时我只当他年纪大了,
被这鬼地方逼得胡言乱语。现在想来,那或许不是疯话,而是……濒临崩溃前的呓语和警告?
他是不是也经历了类似的事情?看到了自己的尸体?收到了莫名的警告?他是第六个?
所以逃了?那我是第七个?我必须找到他。他是唯一可能知道点什么的人。
我翻出手机通讯录,找到老刘的号码,再次拨了过去。这一次,不再是忙音,
而是冗长的、令人心焦的嘟——嘟——声。就在我几乎要放弃时,电话接通了。喂?
一个苍老、疲惫,带着浓重本地口音的声音传来,背景音有些嘈杂,像是电视的声音。
刘叔!是我,陈默!殡仪馆接你班的!我急切地对着话筒喊道,
声音因为紧张而有些变调。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只有电视广告的喧闹声。半晌,
老刘的声音才再次响起,带着一种刻意压低的警惕:……小陈?你……你没事?
我有事!刘叔,出大事了!我几乎是在吼,我看到……我看到我自己的……
后面那几个字卡在喉咙里,怎么也说不出口。……老刘又沉默了,呼吸声变得粗重起来。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哑着嗓子说:你……你也看到了?一个也字,像是一把钥匙,
瞬间打开了我心中恐惧的闸门。果然!他不是无故辞职的!刘叔,你到底知道什么?
值班表上那个『第七夜』是什么意思?还有,穿道袍的人,铜铃……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一连串地发问,语无伦次。电话里说不清楚。老刘的声音更低了,
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恐惧,你……你明天早上,来我家一趟吧。地址我短信发你。记住,
天黑之前来,一定……一定不要晚上来!不等我再问,电话就被挂断了,
只剩下急促的忙音。几分钟后,一条带着地址的短信发了过来。那一夜,我几乎睁眼到天亮。
手里的布偶像是有生命一样,在黑暗中散发着阴冷的气息。我把手机音量调到最大,
放在枕头边,生怕错过任何动静,又害怕它突然响起。走廊里任何一点脚步声,
都让我屏住呼吸,直到确认那声音远去。穿道袍的人,摇过六次的铜铃。老刘是第六次?
那第七次,是针对我的?第二天一早,天刚蒙蒙亮,我就按照地址找到了老刘家。
那是位于城市边缘的一个老旧小区,楼房墙皮剥落,楼道里堆满杂物,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陈旧的气息。我敲响了 302的房门。等了很久,
里面才传来窸窸窣窣的脚步声,猫眼暗了一下,又亮起。门链哗啦一声被取下,
门开了一道缝。老刘的脸出现在门缝后。才几天不见,他好像老了十岁,眼窝深陷,
脸色蜡黄,眼神里充满了血丝和一种惊弓之鸟般的惶恐。他上下打量了我一番,
尤其是多看了几眼我的脸,似乎想确认什么,然后才侧身让我进去。
屋子里的窗帘拉得严严实实,只开着一盏昏暗的台灯。家具很旧,空气中混杂着烟味和药味。
刘叔……我刚开口。老刘就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紧张地看了看紧闭的房门和窗户,
然后压低了声音,几乎是贴着我的耳朵说:你……你真的看见了?那个……你自己?
我重重地点头,从内兜里掏出那个布偶:还有这个,在殡仪馆后墙挖到的。
看到那个布偶,老刘的眼皮猛地一跳,脸色更加难看。他接过布偶,
手指颤抖地摩挲着上面用红线缝制的扭曲图案,又看了看别在上面的我的照片,
喉咙里发出咯咯的声音。是了……是了……就是这个……他喃喃自语,眼神涣散,
他也找上你了……他是谁?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我抓住他的胳膊,急切地追问。
老刘深吸一口气,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他拉着我坐到沙发上,
台灯昏黄的光线在我们脸上投下摇曳的阴影。大概……大概一个月前吧,
老刘的声音沙哑而缓慢,带着回忆的恐惧,馆里开始不太平。
先是夜班的人总说听到奇怪的声音,像是铃铛响,又像是有人在哭。
后来……后来就有人开始『看见』了。看见什么?看见……自己。
老刘的瞳孔收缩,老王,你见过,就是跟我交接班的那个,他第一个看见的。
那天晚上他巡逻回来,脸白得像纸,跟我说在悼念厅的玻璃门上,看到了自己的影子,
但那个影子……在对他笑,而他自己根本没笑。没过几天,老王就出了『意外』,
摔进了准备火化的炉子旁边的检修坑里,死了。我后背一阵发凉。接着是小张,女的,
负责登记的那个。她说总梦到自己躺在停尸床上,然后……然后就真的再没来上班,
家里人说她疯了,现在还在精神病院。老刘的声音带着哭腔,我……我是第六个。
大概十天前,我晚上去冷藏间核对单据,就在门口……看到了我自己,躺在停尸车上,
眼睛瞪得老大,直勾勾地看着我……他浑身哆嗦起来,抓起桌上的半杯冷水一饮而尽。
我吓坏了,连滚带爬地跑出来。第二天就去辞职,李胖子还骂我迷信,说我老糊涂了……
老刘苦笑,可我没办法,我不敢再待了。我以为我跑了就没事了……他看向我,
眼神里充满了同情和更深的恐惧:没想到,你……你成了第七个。
第七夜……是什么意思?我追问。我不知道具体是什么意思,老刘摇头,
但在我『看见』之后,我的值班表上,名字也被朱砂圈了起来,旁边写着『下一个守尸人,
第六夜』。我数过,从我『看见』,到老王出事,中间隔了七天。小张好像也是……所以,
『第七夜』,可能就是指……『看见』之后的第七个晚上?
我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今天,是我看见之后的第四天。距离第七夜,
只剩下三天!那个穿道袍的人呢?铜铃呢?我想起短信的警告。
老刘的脸上露出极度恐惧的神色,他下意识地左右看了看,
仿佛那个穿道袍的人就藏在阴影里。我……我只见过一次背影,他声音压得极低,
像是怕被什么听见,大概在我『看见』之前两三天,晚上我好像听到走廊有铃铛声,很轻,
但特别清楚,直往脑子里钻。我壮着胆子出去看,就看到一个穿着灰色旧道袍的人影,
在走廊尽头一闪就不见了。他腰上……好像确实挂着个什么东西,一晃一晃的,看不真切,
但感觉……应该是个铃铛。你看清脸了吗?没有,就一个背影,很快就消失了。
我当时还以为自己眼花了,或者……撞鬼了。老刘抓着头发,现在想想,
可能……可能从那时候起,我就被盯上了。这是什么东西?邪术?诅咒?
我指着那个布偶。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老刘痛苦地摇头,
但我听我爷爷那辈人模糊提过一嘴,说这和平殡仪馆解放前是个乱葬岗,后来建馆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