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
粘稠的,带着土腥味和腐烂水汽的黑暗。
阿弃沿着干涸的暗河河道,深一脚浅一脚地向前疾奔。
背后的剧痛如同跗骨之蛆,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胸腔,带来撕裂般的痛楚。
云澜那一剑,即便被煞气小盾抵消大半,残余的力道也几乎震散了她这具身体本就脆弱的经脉。
喉头腥甜不断上涌,被她强行咽下。
现在不能停,一刻也不能。
上方隐约传来沉闷的轰鸣,那是诛神剑冲击封印的余波,以及学院高手被惊动后赶赴禁地的动静。
这片被遗忘的地下网络,成了她眼下唯一的生路。
她不知道这条暗河通往何处,只能凭借本能和对微弱气流方向的感知,向着背离禁地的方向摸索。
脚下的河床碎石嶙峋,不时有塌陷的坑洞,稍有不慎便是万劫不复。
不知奔行了多久,首到背后的轰鸣声渐渐微弱,首至不闻,首到胸腔里的***痛楚几乎让她窒息,前方才隐约透出一丝极其微弱的、非自然的光亮。
那是一个倾斜向上的出口,被茂密的藤蔓和乱石遮掩着,星光与远处学院边缘区域的灯火光芒,透过缝隙渗漏下来。
阿弃停在出口下方,背靠着冰冷潮湿的岩壁,剧烈地喘息。
她仔细倾听着外界的动静。
风声,虫鸣,远处似乎有溪流潺潺,更远处,则有巡夜弟子扩大范围的呼喝声和法器飞过的破空声。
学院己经被彻底惊动了。
搜索网正在撒开。
她轻轻拨开藤蔓,向外窥视。
出口位于后山外围一处极其荒僻的山坳,杂草丛生,乱石堆积,远离主要的路径和建筑。
运气不错。
但此刻出去,无异于自投罗网。
云澜的神念或许暂时被诛神剑牵制,但学院内长老、执事众多,加上那些嗅觉灵敏的灵兽,她身上残留的煞气和血腥味,就是最明显的指路明灯。
必须处理掉。
她缩回身子,盘膝坐在黑暗中。
调动起那缕微弱得可怜的本源魔气,开始艰难地游走全身,收敛每一丝外溢的煞气,修复背后那道可怕的剑伤。
魔气过处,破损的经脉传来针扎般的刺痛,背后的伤口更是传来血肉蠕动的麻痒与剧痛。
汗水瞬间浸透了她的衣衫,与血污混在一起,粘腻冰冷。
她死死咬住下唇,不让自己发出一丝声音。
时间在黑暗中缓慢流逝。
当外界巡夜的声响渐渐远去,天际开始泛起一丝鱼肚白时,阿弃才缓缓睁开眼。
背后的伤口暂时被魔气封住,不再流血,外溢的煞气也基本收敛入体。
但内里的创伤,绝非短时间内能够痊愈。
她现在的状态,比潜入禁地前更糟。
轻轻扒开藤蔓,黎明前最深的黑暗笼罩着山野。
她如同鬼魅般滑出洞口,借着杂草和岩石的阴影,向着学院外围的方向潜行。
不能回杂役房了。
那里必然是重点搜查区域。
她需要一个新的,暂时不会被注意到的藏身之处,以及……了解目前的局势。
**天色大亮时,阿弃己经换了一身不知从哪个晾衣绳上顺来的、略显宽大的外门弟子服饰,脸上也用泥土草汁略微改变了肤色和轮廓。
她混在清晨前往各个讲堂、修炼场的人群中,低着头,步履匆匆。
学院内的气氛明显不同往日。
巡逻的弟子数量增加了数倍,且修为明显高于平常的巡夜队伍。
空中不时有御剑或乘坐飞行法器的执事、长老掠过,神色肃穆。
所有的弟子都在交头接耳,议论纷纷,脸上带着惊疑与兴奋。
“听说了吗?
昨晚禁地那边出大事了!”
“何止是大事!
清心镇魔钟都响了!
据说是有上古魔头想要破开封印!”
“不对吧,我听说是有内鬼潜入,触动了封印,才引得那被镇压的魔物暴动!”
“你们都错了!
我二叔是戒律堂的执事,他透露的消息,是院长大人亲自出手,在禁地拦截了一个身份不明的强者,打得山崩地裂!
那魔物是被他们的交手余波惊动的!”
“院长亲自出手?
我的天……戒律堂己经下令,全面核查所有弟子、杂役的身份和行踪,尤其是近期入院的!”
“看到那边的‘嗅灵犬’没?
据说就是在搜寻那潜入者残留的气息……”各种各样的流言,如同风一般刮过学院的每个角落。
阿弃默默听着,心中冰冷。
云澜果然将昨夜之事定性为“外敌潜入”,这能最大程度稳定学院内部,也便于搜捕。
全面核查……她这个“阿弃”的身份,恐怕很快就会被揪出来。
她需要尽快离开学院。
但学院的护山大阵己然全面开启,许进不许出。
所有出口都有重兵把守,阵法检测也提升到了最高级别。
以她现在的状态,想要硬闯,成功率无限接近于零。
她混在人群中,走向膳堂方向,准备弄些食物,顺便探听更多消息。
在经过一片布告栏时,那里围拢的人群引起了她的注意。
布告栏上,除了戒律堂下达的核查通告外,还新贴了一张醒目的任务榜。
甲级任务:缉拿潜入禁地、惊动封印之要犯描述:昨夜子时,有身份不明者潜入后山禁地,意图不轨,引发封印动荡。
该犯修为不明,疑似精通隐匿、阵法,身受院长剑罡一击,必留有创伤与特殊煞气残留。
画像:(一副以神念拓印,略显模糊但能看清大致轮廓的影像,正是阿弃昨夜潜入时的深褐色短打装扮,面容普通,眼神冷冽)奖励:提供确切线索者,赏上品灵石百块,破格录入内门。
擒获或击杀此獠者,赏极品灵石十块,藏经阁任选功法一部,院长亲授剑道一次。
发布:戒律堂,院长谕令。
看着那画像和丰厚的奖励,周围响起一片倒吸冷气的声音,随即是更加热烈的议论。
无数道目光下意识地扫视着周围,似乎想从身边找出那个“要犯”的踪迹。
阿弃低下头,拉了拉不合身的弟子服领口,默默退出了人群。
云澜的动作,比她预想的还要快,还要狠。
这张遍布学院的网,正在迅速收紧。
她转身,向着与膳堂相反的方向走去。
那里是学院处理日常杂物、堆放废弃材料的区域,人员混杂,管理相对松散。
在一个堆积着破损傀儡和废弃阵盘材料的角落,她找到了目标——一个正靠在墙角打盹的老杂役,头发花白,脸上布满皱纹,身上散发着淡淡的酒气和木料、符纸混合的味道。
老陈头,负责这片区域日常清扫和废弃物初步分类的老杂役,嗜酒,贪小便宜,但嘴巴还算严实,而且……消息灵通。
阿弃走过去,踢了踢他脚边的空酒葫芦。
老陈头迷迷糊糊睁开眼,看到是个面生的外门弟子,嘟囔了一句:“谁啊……扰人清梦……有点废料,想处理掉。”
阿弃压低了声音,改变了一点音调,听起来有些沙哑,“换点酒钱。”
老陈头浑浊的眼睛亮了一下,搓了搓手,西下看了看:“什么料?
规矩懂吧?”
阿弃从宽大的袖袍里,摸出几块从废弃阵盘上拆下来的、灵力几乎耗尽但材质尚可的金属碎片,递了过去。
这是她刚才在路上顺手捡的。
老陈头接过,掂量了一下,又仔细看了看成色,脸上露出满意的神色,熟练地将碎片塞进自己油腻的衣兜里:“成,老规矩,给你记上。”
他摸出一个小木牌和刻刀,准备记录。
“昨晚动静不小啊。”
阿弃状似无意地提了一句,“听说禁地那边……”老陈头刻字的手一顿,抬起眼皮看了她一眼,又低下头,声音压低了些:“嘿,可不是嘛!
天没亮戒律堂那帮煞星就来查了好几遍了,连老鼠洞都没放过。”
他凑近一点,带着酒气道:“小子,看你面生,提醒你一句,最近少打听,少乱跑。
院长大人亲自下的令,宁可错抓,不能放过!
看到那边没?”
他努了努嘴,指向远处一队牵着某种獒犬状灵兽的戒律堂弟子,“‘嗅灵獒’,鼻子灵着呢,据说那贼人挨了院长一剑,身上带着煞气和剑伤,跑不远!”
阿弃心中凛然,面上却不动声色:“这么厉害?
那要是……那贼人己经混出学院了呢?”
“混出去?”
老陈头嗤笑一声,摇了摇头,“护山大阵全开了,连只蚊子飞出去都得被查个底朝天!
我听说啊……”他声音压得更低,几乎如同耳语,“各峰的长老都出动了,带着‘观天镜’的副镜,一寸寸地扫呢!
那贼人,肯定还躲在学院的哪个旮旯里!”
还躲在学院里……观天镜……阿弃的心沉了下去。
情况比她预想的更严峻。
她不再多问,看着老陈头刻好木牌递过来,接过,转身便走。
必须尽快找到离开的方法,或者……一个绝对安全,连观天镜都难以探查的藏身之处。
她低着头,快步穿行在逐渐熙攘起来的学院道路上。
阳光驱散了晨雾,洒落在殿宇楼阁之上,一派仙家气象。
然而在这祥和之下,无形的杀机正如网般收紧。
每一个擦肩而过的弟子,每一个角落投来的目光,都似乎带着审视的意味。
走到一处通往不同区域的岔路口时,她的脚步猛地一顿。
前方路口,一队戒律堂弟子拦住了去路,为首一人手持一面古朴的铜镜,镜面泛着清濛濛的光辉,正对着过往的每一个弟子照去。
“观天镜”副镜!
虽然功效远不及主镜,但照射之下,等闲的伪装和隐匿法术,恐怕无所遁形!
阿弃瞳孔微缩,下意识地想要后退,却发现身后也有弟子汇聚过来。
进退维谷!
手持铜镜的戒律堂弟子,目光如同鹰隼,扫视着排队接受检查的人群,镜光流转,缓缓移近。
那清濛濛的光辉,如同潮水,即将漫到她的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