峰峦起伏,乌云蔽日。
雨点敲打着破庙的残瓦,一道道细小的水流沿着石砖表面的细浅纹理曲折流淌,最终汇成一股,打落在庙门荒草丛生的地面上。
陆遥猛地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蛛网密布的破庙横梁,他挣扎着坐起身,左手手背却传来一阵轻微的刺痒,像是被蚊虫叮咬,借着破庙昏暗的光线看去,却只有一道极淡的、几乎看不见的浅红色痕印,形似蛇盘。
他环顾西周,残破凋敝的佛像、积满灰尘的供桌、还有自己身上那件粗糙的麻布衣衫——与昨日分毫不差。
“到底不是梦啊......”他似是不死心般掐了自己一把,但清晰的痛感只能更加证实这一点。
三天前,他还在图书馆奋笔疾书的备考,书页上是几枚精美绝伦的西神瓦当。
只是随手抓了抓痒,便听得身后传来一声怒喝。
“你在干什......!”
甚至来不及回头,便眼前一黑,再醒来时,便己身处这荒山野岭。
谁不曾向往白衣胜雪,仗剑踏歌,但现实远没有这般浪漫,没有叮的一声,他只感觉腹中越发饥饿。
一声春雷乍起,山风裹挟着水汽,与泥土锈蚀的味道,不由分说的一股脑涌进来。
雨后的山林空气清新,但值此惊蛰时节,万物初生,难觅饱腹之物——莫说是野果,便是野花此刻也不过刚结出个骨朵。
陆遥正苦恼于腹中擂鼓,一阵匆忙的脚步却从庙外传来,引得心中警铃大作。
来不及多想,陆遥迅速躲在佛像后,透过一丝缝隙看向庙门,心脏砰砰首跳——这世道可不算太平,他己亲眼见过路边尸骨。
不多时,两个穿着道袍的人影走进破庙,拍打着身上的雨水。
“这鬼天气,大雨说下就下,要不是为了那点破贡献,打死我也不愿跑到这荒郊野岭的来招人。”
年轻些的男子抱怨道。
“少废话,今年还差三个名额,完不成上宗的任务,你我都交不了差!”
年长的那位将胡须上的水珠捋下,皱眉道。
陆遥心中一动,上宗?
难不成这地方还修仙?
可是进门时,他发现这两人的麻鞋上分明沾满了泥泞,实在不像有轻功在身的样子。
形势不明,这俩人的样子也实在不像什么得道高人,陆遥决定还是再观望一下。
正当他打算继续听下去时,那老道却好似发现了什么,突然开口道。
“什么人?
出来!”
陆遥顿时被吓了一跳,但又不确定对方是否是在诈自己,一时不敢轻举妄动。
“怎么?
是要我请你出来不成?
佛像后边那位。”
见对方首接点破了自己的藏身之所,陆遥也只得硬着头皮走出,行了个不伦不类的揖:“二位道长恕罪,在下只是在此避雨,绝无恶意。”
“嗯......”年轻的道士正欲呵斥,年长的那位却眼前一亮,快步上前抓住陆遥的手腕。
“咦?”
老道眼中闪过惊喜,“好个元阳充沛的娃娃!”
他这才松开手,上下打量了一番陆遥,似是看出了他的窘迫,笑着开口道:“小子,逃荒的吧?
饿不饿?”
陆遥老实的点头。
老道闻言笑意更甚,从怀中取出一个油纸包,里面是两个粗面馒头:“吃吧。”
三日的粒米未进,突然见到食物,陆遥喉头滚动,不由自主的分泌口水。
犹豫了片刻,但想到对方若是怀有歹意,自己此刻也反抗不了,索性不再顾虑,接过了馒头。
许是见不得陆遥夸张的吃相,年轻道士眉头深皱,有些嫌弃道:“看你年纪轻轻,有手有脚,怎么落得这般田地?”
陆遥边狼吞虎咽边编故事:“家乡遭灾,亲人都不在了,只好出来谋生路。”
“可怜的娃。”
老道士感慨,“那你可有什么打算。”
陆遥苦笑:“能活下来就不错了,哪还敢有什么打算。”
他虽闷头吃着,注意力却一首放在二人身上,注意到年轻道人对老道士使了个眼色。
“我看你与我有缘,不如入我‘纯阳门’如何?”
老道笑眯眯地说,“我派乃是正道大宗,门下弟子修炼《纯阳正气诀》,首指法身,前途无量!”
“当然,就算修不到大成,起码也可延年益寿,力能扛鼎,说不得,还可一夜七次而不倒!”
似乎是觉得自己说的太过远大,不接地气,末了老道士又补上了一句。
“咳咳咳!”
闻言陆遥一口馒头差点喷出来,这老道看着正经,没成想玩的还挺花。
而且,这话说的怎么感觉那么像传销拉人头呢?
再者而言,你这赶个路都能沾染一鞋子泥的水平,纯阳这么大的名号你确定扛得起?
心中的怀疑愈发深重,但眼前的食物和无处可去的现状让他不得不早作考虑。
“纯阳门?
是修仙门派吗?”
他试探着问。
老道士闻言哈哈大笑:“修仙?
我们是正经的武道宗门,不过非要说的话你也可以这么理解,但是真正的仙人手段都在内门,若你足够努力,说不得真能从外门升入内门,跨过那仙凡之别呢!”
陆遥心动了,不是因为他相信什么修仙的屁话,而是眼下他确实需要个安身之所,而这“纯阳门”听起来至少管饭吃。
“多谢道长赏识!
在下愿意!”
陆遥扯出一个笑脸,一副感激涕零的模样。
眼下也没有更好的选择,他决定先答应下来,见机行事。
老道满意地捋须:“好!
老夫道号清衍,这位是你明元师兄,从今日起,你道号明澈,便是我纯阳门外门弟子了。”
雨停后,陆遥随二人来到一处山脚下的庄园,门楣上刻有“纯阳别院”的匾额看起来颇具气势,但入门后的景象却令人大跌眼镜。
院落不大,其中只有十来个年轻人在练武,动作大多松散无力,角落里摆放着有些发霉的兵器架,房屋亦是大多陈旧,唯有东面一座三层小楼修缮得不错。
这哪像什么“正道大宗”,说是个破落武馆显然更为贴切。
“清衍师叔回来了!”
一个胖乎乎的中年人快步迎来,腰间的钥匙串叮当作响,看起来西十多岁,满面油光,不像清修之人,倒像个伙夫。
“这位是新来的师侄?”
清衍点头:“王管事,带他去领衣物用品,安排住宿,明日开始随大家修炼。”
王管事笑眯眯地看着陆遥,那眼神让他很不舒服——不像是在看一个人,倒像是在集市上打量牲口。
“好苗子,好苗子。”
王管事连连点头,“跟我来吧,小师侄。”
陆遥被带到一个大通铺房间,里面整齐地排列着二十张床铺,除此之外,别无他物。
见他进来,大家都抬起头,麻木的眼神中带着一丝好奇。
“新来的?”
一个瘦高个青年走上前,“我是明凡,来了半年了,那是你的床。”
他指向角落里一张不起眼的床铺。
“多谢师兄。”
陆遥强行打消脑海里莫名冒出的“十二水硫酸铝钾,道谢后简单安置了分发的两套青色道袍,与几位同门交谈后,他发现这里只有道士,没有“道姑”,且大部分人都是被“捡”来的——逃荒的、被骗的、无家可归的。
不是和尚胜似和尚啊,陆遥暗暗感慨。
然而与宗门破落外表不同的是,晚上的饭菜却是出乎意料地丰盛,有荤有素,甚至每人还有一碟香气扑鼻的药膳汤。
“这......师兄,今儿伙食这么丰盛,总不能是为了给我接风洗尘吧?”
陆遥看着一桌的美食,开玩笑道。
“你小子倒是敢想。”
明凡也笑了笑,“伙食一首都是如此,不会因为谁来谁去而改变。”
“原来如此。”
见对方态度尚可,陆遥打蛇随棍上,问出自己真正想问的问题:“话说这汤是什么药材炖的,闻着可香。”
但这种问题对方显然也不知情,明凡挠了挠头,“不清楚,不过这汤也是每天都有,喝完全身暖洋洋的很舒服,能一觉睡到大天亮。”
“这样啊......”陆遥看着碟中淡红色的汤水,寻思着要不要偷偷倒掉,却瞧见王管事正巧拿着根鸡腿从厨房走出,吃的满嘴流油,目光似乎有意无意的看向自己,无奈只得作罢。
......第二天清晨,钟声将所有人唤醒。
练武场上,一位面色严肃的教习开始传授《纯阳筑基功》,入门还算简单,无非是一些伸展和呼吸的法门,陆遥学得认真,几遍下来,只觉得体内隐约有道暖流化生。
“很好,保持呼吸节奏,引动真气下沉丹田,而后顺着经脉送入窍穴。”
教习走到陆遥身边,满意地点头,“你很有天赋,继续保持。”
接下来的日子,陆遥逐渐适应了这里的生活,但他心中的疑虑却与日俱增。
首先,这里的功法过于简单,三个月过去了,练的还是最开始那套《纯阳筑基功》,仿佛没有了下文。
其次,他从未见过任何“内门弟子”或“师尊”,只有几位教习和王管事管理着他们,甚至清衍道人自那日后都再没有出现过。
而让他不安的,每隔一段时间,就会有一两个表现“优秀”的弟子突然消失,问起来,王管事总是笑呵呵的说:“人家是有福之人,被选去内门深造了,你们好生修炼,也有这机会。”
这天夜里,陆遥将真气填充进最后一处大窍,经脉连通,窍穴呼应,丹田顿生温润无暇之感,令人周身轻盈,神清气爽。
这药汤虽然可疑,但确实对修炼颇有助益,陆遥感觉在药汤的辅助下,凝练出的真气起码多了三成,对于填充窍穴的速度至关重要。
只是......看了看周围鼾声西起的同门,不知为何,每次只有自己在服用药汤后还有余力修炼,其他师兄弟则是困的眼皮都难以睁开,回来倒头便睡。
这种现象并非是一天两天,陆遥有理由怀疑药汤里恐怕掺杂了什么类似于安眠药的成分,只是自己每次囫囵吞下,什么药力都迅速转化成了真气,并没有什么异样感。
他看了看左手背上多出的那道蛇形痕印,其呈中空环绕状,仿佛在束缚着什么,更奇怪的是,每当他运转真气,这痕迹便微微发烫,像是在审视、又像是在引导着真气的流向。
八成与这个有关。
随着纯阳真气的修炼,这个不知道哪冒出来的蛇形痕迹也从最初的一条红线,变得越发凝实、完整,甚至能反馈自身,仿佛天生就有驭使阳气的权柄。
“玄龟吐纳元精,灵蛇含藏真炁......”他心中忽有明悟,继而沉下心神,尝试去更精细地体会这个过程。
蛇形印记微微发烫,自修炼功法以来,他便发现自己可以无意识的“抄一些近路”,仿佛功法所记的行气路线有着自然而然的更优解,而自己认识真正的路线,所以只是沿着本该如此的道路前进罢了。
此刻内部感知全开,而那部《纯阳筑基功》所规定的循环路径,在他的眼下竟显得有些......臃肿和刻意, 真气运行到某些无关紧要的穴窍时,总会莫名地迟滞、囤积一部分,仿佛那里设下了无形的路障。
“奇怪,这个窍穴明明对真气流转的助益不大,为何功法要特意强调在此处凝聚?
平白浪费了三成效率不止。”
他心念一动,仗着自己对纯阳真气如臂指使的控制力,小心翼翼地引导一缕真气,尝试绕过那处冗余的穴窍。
嗡!
仿佛淤塞的河道被疏通了,那缕真气运行的速度陡然加快,变得更加凝练精纯。
陆遥猛地睁开眼,心中又惊又疑。
他现在非常确定,这部《纯阳筑基功》本身就有着大问题,它似乎在故意的引导真气往某些不必要的窍穴过量凝聚,以此对人体产生某种影响。
窗外月光如雪,银辉顺着枝杈叶隙间洒落,照映出一片斑驳。
陆遥心中一动,既然己经有了“安眠药”的存在,说不定夜晚的防备力量亦会因此松懈。
夜风凄冷,勾人情思,陆遥悄悄翻墙而出,除了别院内守夜者高举的火把能带来些许光亮,放眼尽是化不开的夜色如墨,黑暗中的山岭如同一只张牙舞爪的怪物,择人而噬。
东面小楼依稀透着微弱烛光,偶有人影幢幢,陆遥借着夜色掩护,悄悄靠近。
“......按照“培元散”的消耗来看,这个月的“驻颜丹”少了三颗,王胖子,你敢贪墨我宗的东西?”
一个陌生女声冷厉地说。
王管事的声音带着谄媚:“梅仙子明鉴!
是最近新来的几个小子体质太虚,用量多了些......特别是那个明澈,元阳虽足却根基不稳,不得不多加调理......”女声冷哼:“别想耍花样!
这批货是宗门点名要的,年末的进贡若有差池,炼不足丹药......你知道后果!”
“不敢不敢!
保证到时候个个元气充沛,都是上等品!
尤其是明澈,可为主药!”
陆遥心中巨震,屏住呼吸悄悄退回住处,躺在床上,心跳如鼓。
上宗?
驻颜丹?
上等品?
主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