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清弦来访之后，陆昭的小院似乎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然而，这份平静并未持续太久。约莫过了七八日，在一个月华如水的夜晚，另一位不速之客，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了小院之外。
来人一身素白长袍，衣袂在夜风中微微飘动，气质清冷孤高，面容俊美却如同复着一层寒霜，带着生人勿近的疏离。正是宗门内与沈清弦齐名、并称“云隐双璧”，以阵法与符箓之道见长的天才——顾临渊。
他与沈清弦的灼灼如日不同，更像是一轮高悬九天的冷月，清辉遍洒，却寒意浸骨。
顾临渊并未如沈清弦那般出声通报，只是静静立于竹篱之外的阴影中，目光如两泓深不见底的寒潭，落在院中那株老桃树上，以及树下似乎已然熟睡的灰衣身影。
他的目光不像沈清弦那般带着好奇与探究，而是锐利如冰锥，仿佛能穿透一切表象，直视其下的本质与……潜在的危险。
陆昭在躺椅上翻了个身，书册从脸上滑落。他并未睁眼，只是淡淡开口，声音带着一丝被打扰的慵懒：“月华虽好，寒露亦重。顾师兄既已莅临，何不入内一叙？”
顾临渊眸光微闪，对于陆昭能察觉他的到来并不意外。他迈步而入，步履无声，宛若鬼魅。他走到桃树下，并未坐下，而是伸出修长的手指，轻轻抚过粗糙的树干，指尖感受着那远超寻常桃树的磅礴生机，又扫了一眼那几畦在月光下依旧青翠欲滴、灵气氤氲的菜蔬。
“后山小衍幻阵，核心枢纽乃‘逆流’古篆，其符文结构迥异于当今流派，灵力暴走之因，非熟知太古阵法演变与灵力衰变特性者，绝难瞬息洞察，更遑论平复。”顾临渊缓缓开口，声音清冽，如同冰泉击石，在这静谧的夜里格外清晰，“即便是我，也需借助宗门传承的《万阵图录》推演半日，方能寻得稳妥疏导之法，且无法保证如你这般……举重若轻。”
他转过头，目光如冰冷的箭矢，牢牢锁定陆昭：“你随手掷石，所落之位，乃‘辅弼’‘暗枢’之眼，虚空所画灵引，蕴含太古‘调和’真意。此法，不似本宗所学，甚至不似当今流传的任何一阵道流派。你，从何习得？”
陆昭坐起身，迎上他那审视的目光，神色不变：“顾师兄果然博闻强识。此法确是弟子偶然从一本残破古籍上看来的取巧之术，名为《拾遗录》，可惜早已毁于虫蛀，只剩只言片语于心间。”
“残篇？”顾临渊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毫无温度的弧度，似笑非笑，“那林见鹿服用之丹药，药力精纯内敛，锁灵之法浑然天成，将草木精华激发至极致而不过溢，此等手法，堪称绝妙，亦非寻常丹师乃至丹道大师可为。还有沈清弦……他困于‘分光化影’多时，多少长老点拨无功，你一番‘杯水之论’，竟让他豁然开朗，剑道精进。此非简单的见识广博所能解释。”
他每说一句，便向前逼近一步，周身那股清冷的气息仿佛化为实质的压力，向着陆昭笼罩而去，空气中似乎有无形的冰晶在凝结。
“一个本该是资质平庸、碌碌无为的杂役弟子，于阵、于丹、于道，皆有不凡乃至骇俗的见解。行事看似低调，却屡屡做出惊人之举。陆昭，”顾临渊的声音陡然转厉，带着不容置疑的质问，“你究竟是谁？隐藏修为，潜伏于云隐宗，意欲何为？！”
最后一句，已是带着凌厉的杀意与毫不掩饰的警惕。他身为宗门倾力培养的天才，对一切可能危及宗门稳定与安全的不明因素，都抱有近乎本能的敌意与审视。
陆昭面对这股足以让普通筑基弟子心神崩溃的压力，却只是轻轻拂去石凳上并不存在的灰尘，缓缓坐下，淡然道：“顾师兄多虑了。我若真有所图，以你所言我之能为，又何必居于这灵气稀薄的青竹峰下，终日与草木为伴，忍受他人白眼？又何须一次次出手，解救同门，引人注目？”
他抬头，目光清澈而坦然，直视顾临渊那双冰冷的眸子，仿佛要望进他的心底：“世间万法，殊途同归。我不过是个偶得些许前人遗泽，比旁人多了几分运气，喜欢琢磨些‘无用之用’，贪恋这平凡安宁的闲人罢了。于云隐宗，我并无恶意，此处……算是我一处栖身之所。”
顾临渊紧紧盯着他的眼睛，那双眸子深邃如星夜，平静无波，看不出丝毫虚伪与慌乱，只有一种历经沧桑后的淡然与坦诚。他试图从中找出一丝一毫的破绽，却只觉得自己的目光仿佛落入了一片深不见底的幽潭，什么也探寻不到。
两人之间的空气仿佛凝固了，只有夜风吹过竹叶的簌簌声。
半晌，顾临渊周身那逼人的寒气缓缓收敛，但眼神中的警惕并未减少分毫。
“最好如此。”他声音依旧清冷，如同终年不化的积雪，“我会看着你。若你有一丝一毫对宗门不利之举，我顾临渊，第一个不容你！”
说完，他不再多言，深深看了陆昭一眼，仿佛要將他的样貌刻入脑海，随即转身，白影一闪，便如鬼魅般消失在浓浓的夜色之中，仿佛从未出现过。
陆昭看着他消失的方向，轻轻叹了口气，揉了揉眉心。这顾临渊心思之缜密，感知之敏锐，远在沈清弦之上，而且性格更为多疑和执着。看来，日后想要彻底安宁，怕是难了。
月华依旧，小院重归寂静，但那无形的网，似乎已悄然收紧了一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