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芒之下
想看更多故事请看作者主页
入梅的第七天，雨还没停。
城中村的巷子像泡胀的海绵，每走一步都能溅起混着泥点的水花，黏在赐梦的裤脚，凉得刺骨。他住的阁楼在巷子最深处，是整栋楼里最破的一间——屋顶的瓦片缺了角，雨水顺着裂缝漏下来，在地上积出一小滩水洼，倒映着天花板上蔓延的霉斑，像一张发烂的地图。
今天是赐梦的十八岁生日。他没有蛋糕，没有祝福，只有床头柜上两个发硬的馒头——昨天从菜市场捡来的，边缘已经发黑，却被他小心地用塑料袋裹了三层。他蜷缩在床角，怀里抱着一个旧收音机，是奶奶生前留下的，外壳掉了漆，按键也失灵了，却还能断断续续播放老歌。
“任时光匆匆流去，我只在乎你……”邓丽君的声音从收音机里飘出来，带着电流的杂音。赐梦把脸埋在膝盖里，手指摩挲着收音机上的划痕——这是他唯一敢开口唱歌的时刻，只有在凌晨的雨声里，在没人听见的阁楼里，他才敢跟着旋律小声哼，哼到眼眶发热。
小时候，奶奶还在的时候，总说他“声音像浸了蜜，长大了能当歌星”。那时候他信了，会拿着奶奶的蒲扇当话筒，在院子里唱给奶奶听。可奶奶走后，他被父亲丢给母亲，母亲总骂他“没出息”，说“唱歌能当饭吃？你这辈子就是个废物”。
后来在学校，他偷偷在课间哼歌，被几个男生听见了。他们把他的收音机抢过去，摔在地上，齿轮散了一地。“娘娘腔！还想当歌星？”他们围着他笑，把他推到泥坑里，看着他满身是泥的样子，笑得更欢了。从那以后，他再也没敢在别人面前唱过歌，连哼都不敢——他怕被嘲笑，怕被欺负，更怕自己唯一的喜欢，也被人碾碎。
雨还在下，漏下来的雨水滴在水洼里，“嗒、嗒”的声音，敲得他太阳穴发疼。他起身，走到窗户边，撩起一点窗帘。巷子里没有路灯，只有对面小卖部的灯亮着，昏黄的光映在雨幕里，像一团揉碎的橘子皮。偶尔有行人路过，撑着伞，脚步匆匆，没人看他这扇破窗，更没人知道，里面有个十八岁的少年，连一顿像样的饭都吃不起。
他低头，看见窗玻璃上自己的倒影——头发留了三年，长到能遮住下巴，油腻的发丝粘在脸上，遮住了大半张脸；身上穿的是捡来的旧外套，袖口磨破了边，领口发黄；只有在低头时，能偶尔瞥见他的睫毛很长，鼻梁的线条其实很利落，可这些，都被自卑裹得严严实实，像被灰尘盖住的星星。
口袋里的手机震了一下，是母亲发来的短信：“这个月的钱什么时候寄？你爸又在催，别让我在他面前抬不起头。”没有生日祝福，没有一句关心，只有***裸的催促。赐梦盯着短信看了很久，手指在屏幕上按了又删，最后还是没敢回——他兜里只剩二十七块三毛钱，是他这三天全部的生活费，连房租都不够，更别说寄钱。
肚子饿得咕咕叫，他拿起床头柜上的馒头，咬了一口。又硬又涩的味道在嘴里散开，他却不敢吐，慢慢嚼着，眼泪突然掉了下来，砸在馒头上，晕开一小片湿痕。他赶紧抹掉眼泪，怕被人看见——虽然这里只有他一个人，可他早就习惯了隐藏情绪，习惯了把自己缩成一团，像一只受惊的老鼠，只要躲在洞里，就不用面对外面的风雨。
雨还在下，霉斑在墙上继续蔓延。赐梦抱着膝盖，坐在冰冷的地上，看着窗外的雨幕。他不知道明天该去哪里，不知道自己能不能熬过这个梅雨季，更不知道，自己心里那点关于唱歌的、快要熄灭的光，还能不能再亮起来。他只知道，现在的自己，就像这阁楼里的霉斑，卑微、丑陋，没人在意，也没人需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