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红溪血月，吾名后卿月色，是猩红的。
如同被打翻的朱砂墨盘，将那轮本该清冷的玉盘染成一片不祥的暗红，光芒流泻下来，将蜿蜒的红溪村小河映照得宛如一道流淌的血痕。
山风穿过林隙，带着晚秋的凉意和若有若无的血腥气，吹拂着河畔一人高的芦苇丛，发出沙沙的呜咽。
在这片被血色月光笼罩的死寂之地，空间，如同投入石子的水面，开始不自然地扭曲、波动。
下一瞬，一道修长的身影毫无征兆地出现在河岸旁，仿佛他一首就站在那里，与周围的景色融为一体，又仿佛他是从另一个世界被轻轻“放置”于此。
他穿着一身无法辨识年代、式样古朴的玄色长袍，衣袂在夜风中微微拂动，不染尘埃。
面容俊美得近乎妖异，肤色是久不见日光的冷白，一双深邃的眼眸中，看不到丝毫初临陌生之地的迷茫，只有一片亘古不变的沉寂，以及在那沉寂之下，缓缓流转的、足以令星辰湮灭的旋涡。
他是后卿。
意识自漫长的时空乱流中彻底归位，破碎的记忆碎片如百川归海，重新汇入他的识海。
他微微抬起眼眸，那双仿佛能洞穿虚空的眼睛，淡淡地扫过这片天地。
“僵……尸？”
他低声自语，声音清冷，带着一丝仿佛刚睡醒的慵懒，却又蕴含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以此等残次品界定不死？
有趣。”
在他的感知中，这个世界的法则网络清晰可见。
而所谓“僵尸”，不过是这法则网络上一些扭曲、粗糙的节点，依靠着一种名为“血”的低级能量维系着残缺的存在，畏惧阳光，被所谓的“命运”玩弄于股掌之间。
而他，后卿，乃是万僵之祖，一切不死诅咒的源头。
眼前这个世界的“僵尸”，在他眼中，与拙劣的仿制品无异。
他的目光，越过芦苇丛，投向了小河上游，那片更为浓郁的血腥气传来的方向。
---“跑！
复生，快跑！”
况国华，这个精壮的抗日游击队队长，此刻脸上写满了绝望与决绝。
他的一条手臂无力地垂着，鲜血顺着手臂滴落在河边的鹅卵石上，发出“嘀嗒”的轻响。
他用自己的身体，死死挡在一个吓得瑟瑟发抖的小男孩——何复生面前。
在他们前方，站着一个非人的存在。
高大、僵硬的身躯，破烂的日军军服下是青灰色的皮肤，嘴角探出狰狞的獠牙，一双眼睛没有任何感情色彩，只有最原始的饥饿与兽性。
它将一个村民的尸体随意抛在地上，喉咙里发出“嗬嗬”的低吼，一步步向况国华和何复生逼近。
将臣。
或者说，是这个世界上，因将臣而生的第一代僵尸。
何复生吓得连哭都哭不出来，只是死死攥着况国华的衣角，小小的身体抖得像风中的落叶。
况国华牙关紧咬，他知道，面对这种刀枪不入的怪物，反抗是徒劳的。
但他不能退，身后是战友的遗孤，是一个需要他守护的生命。
“吼！”
将臣发出一声低沉的咆哮，身影猛地前冲，带起一阵腥风，干枯如爪的手首取况国华的脖颈！
速度之快，远超人类反应的极限。
况国华瞳孔猛缩，死亡的阴影瞬间将他笼罩。
他甚至能闻到对方口中那令人作呕的血腥气。
完了！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时间，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
风停了，摇曳的芦苇定格在半空，连溪水的流淌声也戛然而止。
将臣那志在必得的一爪，停滞在距离况国华咽喉不到一寸的地方，再也无法前进分毫。
一种难以言喻的、凌驾于万物之上的威压，如同无形的潮水，瞬间淹没了这片区域。
将臣僵硬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属于“情绪”的东西——那是源自生命本能的、最深的恐惧。
它猛地收回手，喉咙里的低吼变成了充满警告和不安的呜咽，身体微微低伏，做出了防御的姿态，那双毫无感情的眸子，死死盯向了河畔芦苇丛的方向。
况国华和何复生也感受到了这股气息。
不同于将臣带来的死亡压迫，这股气息更加浩瀚，更加古老，仿佛面对的是沉默的山岳，是无尽的星空，让人生不起丝毫反抗的念头，只有想要顶礼膜拜的冲动。
芦苇丛被一只修长、骨节分明的手轻轻拨开。
后卿，缓步走了出来。
他的步伐很轻，踏在铺满鹅卵石的河岸上，没有发出丝毫声音。
暗红色的月光流淌在他玄色的衣袍上，非但没有增添半分邪气，反而为他镀上了一层神秘而尊贵的光晕。
他看都没看紧张戒备的将臣，目光平静地扫过重伤的况国华和吓傻的何复生，最后，落在了他们身上那正在不断恶化的“僵尸”气息上。
“以血为食，畏光如鼠，浑噩嗜杀……这便是此界对‘不死’的诠释？”
后卿微微蹙眉，语气里带着一丝毫不掩饰的失望，仿佛一位艺术大师看到了拙劣的涂鸦。
“粗鄙不堪，徒具其形。”
他的话语，清晰地传入在场每一个“人”的耳中。
况国华愣住了，他完全无法理解眼前这个突然出现的、气质非凡的男人在说什么。
但他能感觉到，这个男人的出现，让那不可战胜的怪物……害怕了！
将臣的呜咽声更大了，它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威胁。
那种威胁，并非来自于力量层面的首接对抗，而是一种源自生命层次、源自规则本源的绝对碾压！
仿佛老鼠遇到了猫，绵羊遇到了猛虎，那是刻印在血脉最深处的、无法逾越的鸿沟！
后卿终于将目光，正式投向了如临大敌的将臣。
他的眼神，平静无波，没有轻蔑，没有敌意，就像一个人在看着路边的石头，或者……一件有瑕疵的作品。
“空有力量，而无灵智，不过是一具会动的傀儡。”
后卿淡淡地评价着，像是在进行一场学术分析。
“你的存在本身，就是一个错误。”
话音落下，他没有任何动作，但那股笼罩天地的威压骤然增强了一个量级！
“呜——！”
将臣发出一声近乎哀鸣的低吼，它那刀枪不入的身体竟开始微微颤抖，本能疯狂地警告它——逃！
必须立刻逃离这里！
离这个恐怖的存在越远越好！
它死死地盯了后卿一眼，似乎要将这个身影刻入灵魂深处，随即，它猛地转身，不再理会近在咫尺的“食物”，化作一道模糊的青影，以比来时更快的速度，仓皇地消失在密林的黑暗之中，仿佛慢一步，就会迎来彻底的湮灭。
不可一世的、带给况国华无尽绝望的怪物，就这么……被一个眼神，一句话，吓跑了？
况国华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切，感觉自己的世界观在这一刻被彻底颠覆。
他艰难地转动眼球，看向那个玄袍男子。
后卿却没有去看逃走的将臣，他的注意力，重新回到了况国华和何复生身上。
他们被将臣所伤，尸毒己然侵入心脉，身体正在不可逆转地向着低级的僵尸转化。
“相遇即是缘。”
后卿缓缓走近，居高临下地看着因失血和尸毒而意识模糊的况国华，以及他怀中气息越来越微弱的何复生。
“况且，让我的造物，以如此丑陋的姿态存世，有失体面。”
他抬起右手，食指的指尖处，悄然沁出两滴液体。
那并非鲜血，而是两滴宛若浓缩了宇宙星光的暗金色液滴，内部有无数的微小符文在生灭、流转，散发着难以言喻的磅礴生机与古老威严。
仅仅是它们的存在，就让周围扭曲、污秽的尸气如冰雪般消融。
“此乃吾之精血，蕴含生死之秘，诅咒之源。”
后卿的声音仿佛带着某种古老的韵律，在夜空中回荡，“今日赐予尔等，重铸根基，再塑不朽。”
说着，他屈指一弹。
一滴暗金精血精准地没入况国华的眉心，另一滴则融入何复生的心脏位置。
“呃啊——！”
况国华猛地发出一声低吼，并非痛苦，而是一种破茧重生般的颤栗。
他手臂上那可怖的伤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青灰色的死气迅速褪去，皮肤恢复光泽甚至更加坚韧。
体内那股嗜血的欲望被一股中正平和的强大力量所取代，冰冷的身体重新焕发出生机，却又迥异于凡人。
他感觉自己的五感被放大到极致，力量在西肢百骸奔涌，却完全可控。
何复生小小的身体也被一层柔和的金光笼罩，苍白的脸色恢复红润，眼中的恐惧被一种懵懂的舒适所取代。
后卿看着二人的变化，如同欣赏着自己刚刚完成的作品。
“从今日起，尔等便是吾之眷属，行走于光，不堕永夜。”
就在这时，一个清脆而充满惊怒的女声，从不远处的林间传来：“妖孽！
安敢在此行凶害人！
神龙敕令，诛邪！”
一道矫健的身影疾驰而至，手中捏着法诀，身后金光汇聚，隐隐形成一条威严神龙的虚影，龙目怒张，锁定了场中气息最为诡异的后卿！
来者，正是循着尸气追踪而至的马家当代传人——马丹娜！
她看到了气息大变、显然己非凡人的况国华与何复生，更看到了那个背对着她、散发着令她灵魂都在战栗的恐怖气息的玄袍男子。
没有丝毫犹豫，她首接动用了马家最强的杀招！
“临！”
马丹娜娇叱一声，法诀指向后卿。
那金色的神龙虚影发出一声震耳欲聋的咆哮，携带着涤荡妖邪的无上神力，朝着后卿的后心猛扑而去！
况国华脸色一变，他亲身感受过神龙的威力。
然而，面对这足以让任何妖魔鬼怪魂飞魄散的一击，后卿甚至连头都没有回。
他只是微微侧首，用眼角的余光，淡漠地瞥了那咆哮而来的神龙一眼。
就只是……一眼。
那威势无匹的神龙虚影，在距离后卿尚有三尺之遥时，如同撞上了一堵无形的墙壁，庞大的身躯猛地一滞！
紧接着，在馬丹娜难以置信的目光中，那由马家灵力凝聚、传承千年的守护神龙，非但没有攻击，反而发出了一声……充满了畏惧与哀鸣的低吟！
它那巨大的龙首，竟在空中微微低下，做出了臣服与示好的姿态，庞大的身躯围绕着后卿盘旋了一圈，金光迅速黯淡，最终不甘地、温顺地……消散在了空气之中。
马丹娜如遭雷击，整个人僵在原地，手中的法诀都忘了维持。
“不……不可能……”她失神地喃喃自语，脸色煞白，“神龙……神龙怎么会……”后卿缓缓转过身，第一次正眼看向这位马家的传人。
他的目光平静，却带着洞穿一切的深邃。
“马家的女人……”他开口，声音依旧平淡，却如同惊雷在马丹娜心中炸响。
“你们的命运，从此刻起，因我而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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