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云焕几乎是同手同脚地挪进卫生间的。
镜子里那张脸，熟悉又陌生。
熬夜带来的油光，长期亚健康的憔悴，以及……一种从瞳孔最深处透出来的、他自己都快不认识的惊疑与震动。
指尖那转瞬即逝的灼热感挥之不去。
他拧开水龙头，掬起一捧冷水狠狠泼在脸上，冰凉的触感让他打了个激灵，头脑稍微清醒了些。
不是幻觉，刚才那簇火苗，还有梦里那逼真的逃亡、紫色的天空、胶质怪物的追击……都不是幻觉。
“活过今晚……”他低声重复着梦里那个冰冷的声音给出的任务，嘴角扯出一个难看的弧度。
他确实“活”过来了，但好像把梦里的一点“纪念品”带回了现实。
这算什么？
加班附赠的超能力体验券？
他再次尝试集中精神，想象着那簇火苗。
眉心传来熟悉的微热感，但比在梦里微弱得多，像是信号不良的Wi-Fi。
指尖空空如也，只有一阵更强烈的眩晕和细微的恶心感袭来，让他不得不扶住洗手台。
看来，现实世界里，这能力不仅弱，限制还大。
跟游戏里的蓝条似的，放个小技能就能空蓝，还有严重的“施法后遗症”。
“云焕？
你没事吧？
在里面磨蹭什么呢？”
许清和的声音隔着门传来，带着刚睡醒的软糯和一丝关切。
“没、没事！
马上好！”
谢云焕赶紧应了一声，深吸几口气，强迫自己镇定下来。
他看着镜中的自己，用力拍了拍脸颊。
不能慌，至少不能在清和面前慌。
她刚怀孕，需要安稳的环境。
他快速洗漱完，走出卫生间。
餐桌上己经摆好了温热的牛奶、煎蛋和吐司。
许清和坐在对面，小口喝着牛奶，眼神还有些迷离，显然还没完全从睡梦中清醒。
“你刚才说什么火柴人？”
谢云焕状似随意地拿起一片吐司，心脏却悄悄提了起来。
许清和揉了揉眼睛，努力回忆着：“就是……模模糊糊的梦嘛。
好像在一个灰扑扑的地方，看到你跟几个……嗯，发着光，形状有点奇怪的‘人’在跑来跑去，动作还挺滑稽，像火柴人打架似的。”
她说着自己都笑了，“可能是最近陪你看游戏视频看多了，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发着光，形状奇怪……谢云焕脑海里立刻浮现出那只胶质怪物的形象。
动作滑稽？
他当时连滚带爬的逃命姿势，在第三方视角看来，恐怕确实跟滑稽的火柴人没两样。
一股寒意顺着脊椎爬上来。
清和的梦，竟然能映射到他的梦境经历？！
虽然视角不同，描述也带着她个人的滤镜（比如“火柴人”），但核心要素完全对得上！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难道那个“沉眠之都”，不是一个单纯的个人副本，而是一个……公共区域？
“怎么了？
脸色这么奇怪。”
许清和注意到他的异样，伸手探了探他的额头，“没发烧啊，是不是昨晚又没睡好？
你们那个项目还没结束吗？”
妻子温软的手掌贴在他额头上，带着熟悉的、让人安心的气息。
谢云焕压下心头的惊涛骇浪，抓住她的手，笑了笑：“没事，就是有点没缓过神。
项目……快了，就快结束了。”
他低头喝了一大口牛奶，掩饰着自己的情绪。
这件事太诡异，在没搞清楚之前，绝对不能把清和卷进来。
她喜欢的是平淡安稳的小日子，这种光怪陆离的事情，他一个人面对就好。
……挤上早高峰地狱难度级别的地铁，谢云焕依旧有些心神不宁。
周围是嘈杂的人声、汗味和各种电子设备的声响，但他感觉自己好像被一层无形的薄膜隔绝开了，脑海里反复回放着昨夜梦中的细节和清晨指尖的火苗。
到了公司，那种熟悉的、令人窒息的压抑感扑面而来。
开放式办公区里，键盘敲击声此起彼伏，每个人脸上都挂着或多或少的疲惫和麻木。
“老谢，来了？
王总刚又问了一遍进度，我说你在做最后优化了。”
李明凑过来，压低声音，“我看他今天心情不美丽，你小心点。”
谢云焕点了点头，在自己的工位坐下。
电脑开机，屏幕上还是那个让他做到想吐的智能家居界面，那片被要求体现出“科技孤独感”的蓝色背景，此刻在他眼里，还不如梦里那诡异的紫色天空来得顺眼。
他心不在焉地打开设计软件，开始对着颜色曲线进行微调。
脑子里却不受控制地想着昨晚躲避光束的场景，想着那簇吓退怪物的火苗……“谢云焕！”
一声不算大，但极具穿透力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带着明显的不悦。
谢云焕一个激灵，回头就看到项目经理王总不知何时站到了他身后，眉头紧锁，盯着他的屏幕。
“我让你调的蓝色呢？
这跟我昨天看到的有什么区别？
我要的那种‘忧郁’、‘孤独’的感觉在哪里？”
王总的手指几乎要戳到屏幕上，“你是不是根本没理解我的意思？
还是觉得我在故意刁难你？”
周围的键盘声瞬间低了下去，不少同事偷偷投来同情的目光，也有人事不关己地继续埋头工作。
若是平时，谢云焕此刻心里应该己经塞满了“妈的智障”、“你行你上”之类的弹幕，但表面上还是会挤出职业假笑，耐心解释。
但今天，或许是昨夜梦境带来的***还未平复，或许是指尖残留的超凡触感给了他一丝莫名的底气，又或许是连日的疲惫和压抑到了临界点。
他看着王总那张因为不满而有些扭曲的脸，看着对方喋喋不休的嘴唇，一股无名火猛地窜起。
集中精神……像搓火苗那样……他几乎是下意识地，将一丝极其微弱的、自己都难以掌控的精神力，像一根无形的针，朝着王总那不断开合的嘴巴，轻轻“刺”了过去。
动作细微到他自己都怀疑是否有效。
正说得起劲的王总，突然猛地打了个嗝，声音不大，但足够突兀。
他顿了一下，似乎有些意外，清了清嗓子，准备继续：“你这个颜色……嗝！”
又是一个嗝，比刚才更响一点。
王总的表情僵住了，他捂住嘴，试图压制，但毫无作用。
“嗝！
我……嗝！
你……”他想说话，却被接连不断的打嗝打断，场面瞬间从严肃的职场批判转向了滑稽的生理失控。
周围的同事有人忍不住低笑出声，又赶紧捂住嘴。
李明朝谢云焕挤了挤眼，偷偷竖了个大拇指，虽然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乐见其成。
王总的脸色由红转青，又由青转白，他恶狠狠地瞪了谢云焕一眼，似乎想把这笔账算在他头上，但持续的“嗝！
嗝！”
声让他根本无法组织语言，最后只能捂着肚子，脚步虚浮地、带着一连串的打嗝声，狼狈地快步走向茶水间。
办公区里响起一阵压抑的、窸窸窣窣的笑声。
谢云焕自己也愣住了。
他……刚才做了什么？
那一下微弱的精神冲击，效果竟然如此……立竿见影？
而且，这次使用能力后的眩晕感，似乎比早上在卫生间时轻了一些？
一种混合着恶作剧得逞的快意、对能力掌控的惊奇以及一丝隐隐后怕的情绪，在他心里交织。
他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指，那里没有火苗，却仿佛蕴含着某种能够轻微干涉现实的力量。
这能力，似乎不只是搓火苗那么简单。
然而，没等他细细体会这种新奇的感觉，一阵强烈的疲惫感如同潮水般涌来，比通宵加班还要凶猛。
眼皮沉重得几乎抬不起来，大脑像是被抽空了的容器，嗡嗡作响。
看来，即便是这种小把戏，消耗也极其巨大。
空蓝了，而且还有强烈的“debuff”（负面状态）。
他强撑着处理完手头最后一点工作，将最终版设计图（依旧是那片看不出孤独还是忧郁的蓝）发到王总邮箱，然后几乎是拖着身体离开公司的。
回家的地铁上，他连站着的力气都没有，找了个角落的位置坐下，脑袋靠着冰凉的玻璃窗，意识很快就模糊起来。
疲惫如同最沉重的枷锁，将他拖入黑暗。
……又是那片无垠的灰色沙海。
紫色的天空，双月交辉。
谢云焕发现自己再次站在了“沉眠之都”的土地上。
与上次的惊慌失措不同，这一次，他心中除了警惕，更多了一丝明确的目标感。
他需要弄清楚这里的规则，需要找到提升那微弱“梦境之力”的方法。
他小心翼翼地前行，避开那些看起来危险的区域。
途中，他又遇到了两只那种胶质生物，但这次他有了经验，提前凝聚出那簇微弱但足以惊退它们的小火苗，有惊无险地度过。
随着在梦境中停留的时间变长，他隐约感觉到，空气中似乎弥漫着一些极其微弱的、游离的“能量”。
当他尝试主动去吸收这些能量时，眉心那种微热感会变得明显一些，精神上的疲惫感也似乎得到了一丝丝的缓解。
这让他精神一振。
看来，在这里“修炼”是可行的！
就在他专注于感应周围能量时，一阵奇特的、有节奏的“哐当”声，夹杂着某种……像是金属摩擦和蒸汽喷射的混合噪音，由远及近传来。
谢云焕警惕地躲到一块巨石后面，探出头望去。
只见不远处的沙丘上，一个身影正深一脚浅一脚地奔跑着。
那是一个穿着类似破烂工装、脸上抹着油污的年轻人，他怀里紧紧抱着一个闪烁着不稳定蓝光的、像是某种机械核心的物体。
而在他身后，追逐的并非胶质生物，而是两个……造型极其粗糙、简陋的机器人！
它们大约一人高，身体由生锈的金属板胡乱拼接而成，连接处***着歪歪扭扭的线路，关节活动时发出刺耳的“嘎吱”声。
它们的“眼睛”是两颗闪烁着红光的灯泡，手臂是前端焊接着钳子或钻头的金属杆，行进方式一瘸一拐，冒着黑烟，活脱脱两个刚从废品回收站爬出来的破烂。
但它们速度不慢，而且似乎认准了前面那个年轻人，手臂上的钻头疯狂旋转，发出威胁的轰鸣。
“站住！
把核心交出来！”
一个破锣般的、带着电流杂音的吼声从其中一个机器人头部传出。
废土风机器人？
还会说话？
谢云焕看得目瞪口呆。
这梦境世界的生物多样性，未免也太丰富了点！
眼看那两个破烂机器人越来越近，前方抱着核心的年轻人脚下一个踉跄，差点摔倒，形势危急。
谢云焕握了握拳，指尖那簇小火苗若隐若现。
帮，还是不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