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千年烬火昆仑墟的残雪,是炎见过最固执的东西。
三千七百二十一年前,那场焚尽九天的战事,是从一颗碎裂的星辰坠落在东海上空开始的。
那天,炎正和兄弟石在昆仑巅的“观星台”练剑,石的剑是玄铁铸的,重七十二斤,挥起来能引动山间的碎石,他总说“剑要沉,心要稳,才能守得住东西”。
可当那颗星辰裂开,露出里面密密麻麻、像黑雾一样的“蚀骨族”时,石的剑第一次抖了。
“是‘裂隙’开了。”
身后传来听妖的声音,她手里攥着那面陨铁镜,镜面映出的星空己经乱成了一团,“他们从域外过来了,目标是地核。”
地核是这颗星球的心脏,也是守界者们用命要护的东西。
当时,以“守界者”为名的三百七十一位修仙者,分散在世界各地的“界门”处。
炎和石、听妖,还有大师兄墨,守在最关键的昆仑界门。
墨是守界者的领袖,手里的“镇岳剑”能斩山断河,他说过,“我们修仙者,修的不是长生,是守护”。
战争爆发的第一个时辰,东海的界门就破了。
传讯的弟子浑身是血地跌落在观星台,只说了一句“蚀骨族太多了”,就断了气。
石当时就红了眼,提着玄铁剑就要往下冲,被墨拦住了:“昆仑是最后一道防线,不能乱。”
可乱,己经由不得他们了。
蚀骨族没有实体,是一团团能吞噬仙元、腐蚀骨肉的黑雾。
它们掠过的地方,草木瞬间枯萎,山石化为齑粉,连修仙者的护体灵光都能啃出一个个小洞。
炎第一次见到那么多同门死去——负责南方界门的师姐青岚,她的剑穗上总挂着一个玉铃,战斗时会响,可当黑雾卷过她的身影时,玉铃的声音戛然而止,只留下半截断裂的剑插在地上;负责西方界门的师弟阿木,能操控藤蔓,他曾说要在昆仑种满忘忧草,让听妖开心,可最后,他用藤蔓缠住了十数团黑雾,自己却被黑雾蚀穿了胸膛,藤蔓和血肉缠在一起,分不清哪是草哪是人。
“守不住了!”
石的玄铁剑己经卷了刃,他的左臂被黑雾燎到,皮肉正在一点点消融,露出里面泛着仙元光泽的骨头,“大师兄,用‘封界大阵’吧!”
封界大阵,是守界者的最后底牌。
需要三百七十一位修仙者,以本命仙元为引,将所有界门连在一起,形成一个巨大的结界,把蚀骨族钉死在裂隙里。
可代价是,阵成之后,所有修仙者的仙元会被耗尽,魂飞魄散。
墨的脸色发白,他看着山下源源不断涌来的黑雾,看着身边一个个倒下的同门,手里的镇岳剑抖了抖。
“再等等,”他说,“还有二十三个界门没传来消息,或许……还有希望。”
希望,在三个时辰后彻底破灭。
最后一个界门的传讯符燃尽时,只留下一句“我们尽力了”。
墨闭上眼,再睁开时,眼底只剩决绝:“所有人,归位!”
炎、石、听妖,还有剩下的不到一百位修仙者,分散到了昆仑界门的各个阵眼。
炎和石在最前方,听妖在阵眼的最高处——那里是整个大阵的“眼”,需要有人用精神力引导所有仙元,也是最危险的地方。
“炎,”听妖站在高处,白衣猎猎,她举起陨铁镜,镜面映出炎的脸,“等仗打完了,你说的那片‘桃源’,要带我去看看。”
炎点头,握紧了手里的“焚天剑”——那是他用自己的心头血养的剑,剑身上刻着听妖的名字。
“一定。”
大阵启动的瞬间,所有修仙者的仙元同时爆发。
炎能感觉到,石的仙元从左边涌来,厚重得像山;墨的仙元从身后传来,凌厉得像风;听妖的仙元在头顶,温柔得像云。
三百多道仙元交织在一起,形成一道金色的光幕,朝着黑雾压了下去。
蚀骨族的嘶吼声震耳欲聋,它们疯狂地冲击着光幕,黑雾不断被光幕灼烧,却又有更多的黑雾涌上来。
石的玄铁剑己经断了,他用拳头砸向黑雾,每一拳都带着毁天灭地的力量,可他的身体也在快速消融,从手臂到肩膀,再到胸膛。
“炎!
守住!”
石的声音越来越弱,最后,他的身体化作一道金色的仙元,融入了光幕,“替我……守好这个世界。”
炎的眼泪混着血淌下来,他的焚天剑己经烧得通红,剑身上的名字几乎要被融化。
他看到墨的镇岳剑插在了黑雾最浓的地方,墨的身体被黑雾包裹,却还在笑着喊:“封界!”
然后,那道凌厉的仙元也消失了。
身边的同门一个个倒下,仙元不断融入光幕,光幕越来越亮,也越来越薄。
炎的仙元己经快耗尽了,他的视线开始模糊,只能看到高处的听妖——她的白衣己经被血浸透,陨铁镜碎成了两半,她正用自己的精神力强行稳住快要崩溃的阵眼。
“炎!”
听妖的声音穿透了嘶吼声,“黑雾的核心在裂隙深处!
用焚天剑!”
炎猛地抬头,他看到听妖的身体开始变得透明,像要消散的光。
他咬碎了牙,用尽最后一丝仙元,将焚天剑掷向裂隙深处。
剑身上的火焰烧穿了黑雾,首刺核心。
“成功了……”听妖笑了,她的身体化作漫天光点,落在炎的脸上,像极了当年昆仑墟上的雪,“炎,桃源……”后面的话,炎没听清。
他只知道,当焚天剑刺入裂隙核心时,所有的黑雾都发出了凄厉的嘶吼,然后被金色的光幕彻底钉死在了裂隙里。
大阵成了。
世界保住了。
可当炎倒下时,身边只剩下破碎的剑骸和冰冷的石头。
三百七十一位修仙者,最后只剩他一个。
他爬过去,捡起那半块陨铁镜,镜面上还留着听妖的温度;他爬过去,摸到石断裂的玄铁剑柄,上面还沾着石的血;他爬过去,看到墨的镇岳剑插在地上,剑身上刻着的“守”字,己经被黑雾腐蚀得模糊不清。
那天的昆仑墟,没有雪,只有火和血。
焚天剑的余火还在烧,烧穿了三座大洲的地壳,露出了里面跳动的地核。
炎抱着那半块陨铁镜,坐在满地的剑骸和血泊里,哭了三天三夜。
他的仙元耗尽了,却因为体质特殊,没有魂飞魄散,成了这世间最后一个修仙者,也是最孤独的人。
第三年,昆仑墟的雪重新覆了上来,漫过那些嵌在岩石里的剑骸,漫过他亲手立的、刻着“听妖”二字的无字碑,也漫过他当时淌在雪地里的血——那血混着残存的仙元,本该烫得能融了整座雪山,最后却冻成了暗红色的冰棱,像极了她最后倒在他怀里时,凝固在唇角的笑。
他把那半块陨铁镜嵌进了裂开的地壳深处,那里是这颗星球跳动的心脏。
他以仙元为引,以地核为心,在昆仑墟深处造了一片天地:山川是按听妖当年画的“桃源图”堆的,河流里的水掺了他的心头血,能滋养那些战后残存的、失去仙根却得了异能的人。
他给这片天地取名“桃源”,规矩只有一条:进来的人,永远不能出去。
他怕了。
怕外面的战火,怕蚀骨族的余孽,更怕有人再像石、像墨、像听妖一样,在他面前死去。
“永远”这两个字,炎守了三千年。
桃源里的人换了一茬又一茬,最早的一批人还会对着昆仑墟的方向祭拜,后来的人只知道这片天地是“尊主”炎创造的,知道在这里不会受外界的战火、灾荒侵扰,也知道那个不能提的规矩。
他们管自己叫“异能者”,没人记得“修仙”是什么,只知道有人能凭空召出火焰,有人能让水流凝成利刃,还有个叫林影的年轻人,能把影子当成武器,甚至能钻进任何一道阴影里,连炎布下的结界阴影都能去得。
林影是炎见过的最出色的异能者。
此刻,他正从炎书房的窗棂影子里钻出来,黑色的衣摆上还沾着些廊下海棠的花瓣。
“尊主,”他声音压得低,像怕惊扰了什么,“南边的‘火部’又有人闹着要出去,说外面现在有个‘异能局’,在招能控水控火的人。”
炎坐在案前,手里摩挲着那半块陨铁镜。
镜面早就模糊了,映不出星辰,也映不出他如今的模样——三千年来,他的头发从黑变白,又从白变得近乎透明,只有眼睛还像当年一样,藏着未熄的战火。
他没抬头,只淡淡“嗯”了一声。
“他们说,外面的人不用守‘不能出去’的规矩,还能靠异能做事,比在桃源里闷着强。”
林影顿了顿,补充道,“我把带头闹的那几个关在了‘静思崖’,但……他们说您是怕他们出去了,就没人记得您当年的事了。”
炎终于抬起眼。
他的目光落在林影身上,没有怒意,只有一种深不见底的疲惫。
“他们想出去,是因为不知道外面的天是什么样的。”
他指了指案上的一块水镜——那是用桃源外的湖水凝成的,能映出外界的零星景象,“三千年里,外面换了多少朝代?
从刀耕火种到飞天遁地,可‘蚀骨族’的余孽还在裂隙里挣扎,封界大阵的力量在减弱,他们出去了,不过是再成一次祭品。”
林影沉默了。
他知道尊主说的是实话。
十年前,他偷偷溜出过桃源一次,在外面的山林里遇到过一头“蚀骨兽”的残魂,那东西明明只剩一缕黑气,却差点把他的影子都给吞了,最后还是尊主及时赶到,用指尖的一点仙火,把那黑气烧得连灰都不剩。
可他也知道,桃源里的年轻人,终究是耐不住的——他们没见过战争,没见过死亡,只觉得“不能出去”的规矩,是束缚。
“尊主,”林影犹豫了一下,还是问了,“您当年造桃源,是为了……守着什么?”
炎的手指停在陨铁镜的边缘,那里有一道细小的裂纹,是听妖当年用指尖划出来的,说“这样就能把你我的名字刻在一起了”。
他的声音很轻,像风拂过残雪:“守着她最后想看的、太平的样子。”
林影没再问。
他知道尊主心里的结,三千年了,没人敢提“听妖”这两个字,连桃源里的花,都没人种她当年最爱的“忘忧草”。
他转身想退出去,却听见炎突然开口:“水镜里的‘异能局’,是哪个势力建的?”
“听说是‘华夏’那边,一个叫……”林影顿了顿,像是在回忆刚才从水镜里看到的文字,“叫‘听妖’的人牵头建的。
说是个很厉害的异能者,能控制各种物体,还能……你说什么?”
炎的声音陡然变了。
他猛地站起来,案上的水镜被他的仙元震得晃了晃,映出外界高楼林立的景象,其中一栋银白色的大楼上,赫然挂着“华夏异能管理局”的牌子,牌子下方的电子屏上,正滚动着一张女人的照片——照片上的女人穿着一身黑色的制服,长发束在脑后,眉眼间带着一股凌厉的英气,可那轮廓,那笑起来时眼角的弧度,和炎记忆里刻了三千年的模样,分毫不差。
电子屏上,她的名字被红色的字体标得格外醒目:华夏异能局局长——听妖。
炎的手指紧紧攥着那半块陨铁镜,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镜面上的裂纹似乎在发烫,烫得他心口的旧伤都跟着疼了起来。
三千年了,他以为这世间不会再有人叫这个名字,不会再有人长着这样的脸,可偏偏在他守着桃源、快要忘了时间的时候,她就这么出现在了外面的世界里。
她不是她。
炎心里很清楚。
当年的听妖,魂飞魄散在封界大阵里,连一丝残魂都没留下。
可那双眼睛,那名字,像一把钥匙,猝不及防地打开了他心里尘封了三千年的闸门,让那些他以为早就烧尽的思念,瞬间燎原。
“尊主?”
林影看着他苍白的脸色,有些担心。
炎深吸了一口气,指尖的仙火渐渐平息。
他走到水镜前,目光死死盯着照片上的女人,像是要把她的模样刻进骨子里。
过了很久,他才缓缓开口,声音里带着一种连他自己都没察觉的颤抖:“南边的‘火部’和‘水部’,不是有人想出桃源吗?”
他顿了顿,像是做了一个极难的决定,“让他们去。
挑那些能力弱些、没见过世面的,先去‘异能局’里看看。”
林影愣住了:“尊主,您不是说……不能让他们出去吗?”
“她在外面。”
炎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我得知道,她是谁。”
水镜里的电子屏还在滚动,照片上的听妖微微侧着头,像是在和身边的人说着什么,笑容明亮得像当年昆仑墟上的晨光。
炎看着那笑容,眼底的千年烬火,似乎在这一刻,重新燃了起来。
而桃源外的世界,2049年的风,正吹过华夏异能局的楼顶,吹起了那位年轻局长鬓边的一缕碎发。
她还不知道,昆仑墟深处,有一个等了她三千年的人,己经为她,打破了自己立下的、亘古不变的规矩。
桃源的门,第一次,为了一个“外人”,悄悄开了一道缝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