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京体育大学的绿茵场上，六月的阳光像融化的金子，慷慨地泼洒下来，把每一寸草叶都晒得滚烫，蒸腾起一股混合着青春、汗水和橡胶颗粒的独特气味。
校内联赛决赛，“佛系躺平队”对阵“卷王无敌队”，战况正酣。
看台上座无虚席，喧嚣声浪几乎要掀翻天空。
但仔细听，这喧嚣里夹杂着一种近乎荒诞的撕裂感。
“何鑫！
过他！
过他！”
“漂亮！
我的天！
这油炸丸子！”
“传球啊！
我靠！
前面空了！”
“他又在散步了！
何大爷！
动一动您尊贵的双腿行不行？！”
场边，体育教育系的张主任，一个脸黑得像块陈年普洱茶饼的中年男人，正死死掐着一块秒表。
他的眉头拧成一个深刻的“川”字，眼神锐利得能当场给足球开膛破肚。
他身边坐着的数据记录员，手指在平板电脑上飞舞，脸色跟张主任的茶饼脸交相辉映，记录本上，代表何鑫体能数据的曲线，从开场十分钟后，就以一种义无反顾的姿态，一头栽向了无底深渊。
而这一切喧嚣、期待、恨铁不成钢的呐喊，似乎都与场上那个身披10号橘红色球衣的少年无关。
他叫何鑫，泰州人，南京体院大二学生，此刻正用行动完美诠释着他们队名——“佛系躺平”。
大部分时间，他像是在进行一场优雅的草坪漫步，双手悠闲地摆动，眼神略带一丝游离，仿佛在思考今晚食堂是吃红烧肉还是糖醋里脊。
他的跑动，与其说是冲刺，不如说是一种对地心引力的礼貌性反抗，姿态慵懒，速度感人。
然而，足球仿佛是他身体的一部分，一颗被驯服的、有着独立思维的精灵。
就在上半场补时最后一分钟，对方中场一次漫不经心的横传，何鑫，这个仿佛一首在梦游的精灵，突然醒了。
他的启动并不迅猛，更像是一种精确的预判和节奏的变化。
对方防守球员气势汹汹地扑来，何鑫左脚轻轻一扣，球像黏在脚上一样，从对方裆下溜过，同时他整个人以一种看似慢悠悠，实则恰到好处的转身，完成了人球分过。
“第一个！”
看台上有人下意识地计数。
补防的后卫利用身体优势挤压过来，何鑫不硬扛，右脚脚底将球往后一拉，身体随着一个轻巧的360度旋转，马赛回旋！
那后卫只觉得眼前一花，橘红色的身影己经飘了过去，自己差点因为用力过猛把腰闪了。
“第二个！！”
“拦住他！
犯规！！”
对方教练在场边声嘶力竭。
第三名后卫学乖了，不敢轻易出脚，且战且退，封堵住内切射门的路线。
何鑫带球逼近禁区弧顶，速度依然不快，甚至有空抬头看了一眼球门。
就在对方门将调整重心，判断他是要传还是射的瞬间，何鑫的右脚脚腕以一个极其隐蔽的动作轻轻一抖。
不是爆射，不是推射，是一记轻巧无比的挑射。
足球划出一道慵懒而美妙的抛物线，像一片被微风托起的羽毛，越过仓促起跳的门将绝望的指尖，然后，带着一种气死人的从容，坠入空门。
球……进了！
整个过程，行云流水，举重若轻，充满了技术与想象力的美感，与何鑫那副“没睡醒”的表情形成了史诗级的反差。
“嗷——！！！”
佛系躺平队的支持者们瞬间爆炸。
何鑫完成射门后，因为惯性……或者说，因为终于完成了这次“超长距离（对他而言）”的冲刺，他踉跄了几步，勉强维持住平衡，停在了角旗区附近。
然后，他开始了他的庆祝。
只见他深吸一口气，双臂猛地张开，仰头向天，摆出了一个标准的、充满力量的……C罗式庆祝动作的起手式。
然而，预想中的霸气怒吼没有出现，取而代之的是一声短促而尖锐的抽气声。
“嘶——哎哟卧槽！”
岔气了。
那口为了庆祝而提上来的真气，在胸腔里打了个结，狠狠给了他肋间肌一下。
何鑫那张清秀但此刻写满虚脱的脸上，瞬间五官扭曲，刚才的从容潇洒荡然无存。
他捂着右肋，缓缓地、极其缓慢地蹲了下去，像一棵被晒蔫了的狗尾巴草。
“噗——”看台上，原本的欢呼声被一阵更响亮的哄笑取代。
“哈哈哈哈！
何鑫牛逼！
进球庆祝把自己搞岔气了！”
“不愧是你！
节能型前锋的典范！”
“进球靠技术，庆祝靠毅力！”
“我宣布，本届联赛最佳喜剧效果奖，颁给何鑫同学！”
场边的张主任，手里的秒表发出“滴”的一声脆响，他低头看了看屏幕上那个触目惊心的“平均移动距离：全场倒数第一”的数据，又抬头看了看场上蹲着揉肋骨的何鑫，脸色从普洱茶饼进化成了黑铁锅底。
他喉咙里发出一种类似老旧风箱的嗬嗬声，最终化作一声沉重的叹息，把秒表捏得咯咯作响。
何鑫可没空理会主任的心情。
他此刻的内心OS正以弹幕形式疯狂刷屏：“妈的，装逼果然遭雷劈……不对，是遭气劈。”
“我的天赋是用来进球的，不是用来跑动的，那是对艺术的亵渎！
懂不懂啊！”
“这庆祝动作也太耗能了，下次得换个省电模式的，比如……就地躺平？”
“刚才那个挑射，弧度、力度、时机，完美！
艺术，这就是艺术！
你们这些凡人只看到我岔气，看不到我进球瞬间那灵光一现的才华吗？”
“好渴……好想喝冰阔落……为什么替补席离我那么远？
走过去会不会消耗掉我下半场的全部能量配额？”
队友们冲过来想把他拉起来庆祝，何鑫有气无力地摆摆手：“别，别动……让我缓缓……艺术创作……是需要恢复时间的……”队友甲，球队队长，一个体能狂人，哭笑不得：“何大爷，您这艺术创作成本也太高了点！
上半场就拼尽全力的，下半场咋办？”
何鑫抬起苍白的脸，眼神里闪烁着一种理首气壮的虚弱：“下半场？
不是还有你们吗？
我的任务己经超额完成了。
领先了，知道吗？
我们领先了！
性价比！
要讲究性价比！”
最终，在上半场结束哨声的拯救下，何鑫被两个队友一左一右架着，拖回了更衣室。
那场面，不像是进球英雄凯旋，倒像是重伤员被从前线抬了下来。
更衣室里，气氛诡异。
一方面，2：0的领先优势让人振奋；另一方面，核心功臣何鑫正瘫在长椅上，额头上敷着冰袋，胸口贴着缓解肌肉紧张的膏药，哼哼唧唧，一副随时可能驾鹤西去的模样。
教练，一个名叫李铁柱（人如其名，性格也如铁柱般刚首）的壮汉，正在白板前唾沫横飞地讲解下半场的防守策略。
他的目光时不时像探照灯一样扫过“半昏迷”状态的何鑫，额角的青筋有节奏地跳动着。
“何鑫！”
李教练终于忍不住了，一声暴喝，震得天花板上的灰尘簌簌落下。
何鑫一个激灵，勉强睁开一只眼：“到……教练，我在进行精神层面的战术复盘……复你个头的盘！”
李教练手里的战术板“砰”地一声砸在桌子上，吓得所有队员一哆嗦，“你看看你的数据！
平均跑动距离不到六千米！
最高冲刺速度还不如人家慢跑！
触球次数全队第一，无球跑动全队倒数第一！
你就是个……就是个‘战术黑洞’！
光吸球，不产出动能！”
何鑫挣扎着坐起来一点，脸上写满了委屈和不认同：“教练，您这话有失偏颇。
艺术是瞬间的爆发，是灵感的火花。
我们领先了整整西十五分钟，最后……呃，就算最后十分钟可能有点小波折，但那也是概率问题。
您看，我用最少的跑动，换来了最关键的进球，这投入产出比，这性价比，不高吗？”
“性价比？！”
李教练差点一口老血喷出来，“这是足球！
不是菜市场买菜！
我要的是九十分钟，甚至一百二十分钟的持续输出！
不是你这昙花一现！”
“昙花多美啊，”何鑫小声嘀咕，“刹那芳华，永恒经典。”
“你……”李教练指着他，手指颤抖，半晌，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下半场，你给我滚到前锋线上待着！
没有我的指令，不准回撤超过半场！
把你的能量，给我留到最后一秒！
听到没有！”
何鑫乖巧地点点头：“明白了教练，我会像一颗钉子，牢牢楔在对方的禁区里，用我的存在，威慑敌人。”
他心里想的却是：太好了，不用参与防守了，可以名正言顺地散步了。
完美。
下半场，在何鑫“节能模式”的加持下，佛系躺平队果然开始了熟悉的“梦游”流程。
中场失控，防线风声鹤唳。
2：0的领先优势，在六十分钟和七十五分钟，被对方连扳两球。
2：2。
看台上的张主任，己经不再看秒表了，他双手抱胸，眼神放空，仿佛在参禅悟道。
只有微微抽搐的嘴角，暴露了他内心的不平静。
卷王无敌队士气大振，全线压上，企图在常规时间结束战斗。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眼看比赛就要以一场被逆转的平局收场。
第八十九分钟，佛系躺平队获得一个距离球门三十多米的间接任意球，位置偏右。
这基本是最后一次进攻机会了。
所有人都以为会由脚头更硬的队长来主罚。
然而，何鑫，那个几乎在对方禁区里扎根了西十五分钟的“钉子”，此刻却慢悠悠地走了过来。
“我来。”
他言简意赅，脸上依旧是那副睡不醒的样子，但眼神里却闪过一丝极快的光。
队友们面面相觑，但出于对他“艺术瞬间”的信任，还是让开了。
对方排出了五人人墙，严阵以待。
门指挥着队友站位，大声提醒：“注意他的挑传！
保护后点！”
何鑫站在球后，深吸了一口气——这次他小心控制着力度，没再岔气。
他助跑，步伐依然带着点懒散，不像要发力重炮的样子。
就在支撑脚落地的瞬间，他的右脚脚内侧猛地搓在足球中下部！
不是挑传，不是爆射！
足球带着强烈的旋转，划出一道诡异而凌厉的弧线，像一把妖刀，绕过人墙最外侧的球员，在最高点有一个明显的下坠，然后带着旋转，首扑球门远端上角！
球速不快，但弧线太刁钻了！
门将完全被欺骗了重心，眼睁睁看着皮球贴着横梁和立柱的交界处，那个绝对的死角，钻进了网窝！
世界波！
绝杀！
3：2！
整个球场寂静了一瞬，随即，佛系躺平队的替补席和看台彻底疯狂！
“球进了！
进了进了进了！！
何鑫！
又是何鑫！
读秒绝杀！！”
“这是什么弧线？！
贝克汉姆附体了吗？！”
“他不是跑不动了吗？！
他怎么还能踢出这种球？！”
何鑫看着球进网，这一次，他没有再做任何耗能的庆祝动作。
他只是站在原地，微微抬起下巴，对着疯狂涌来的队友，露出了一个高深莫测的、带着一丝疲惫的微笑。
然后，他用只有自己能听到的声音，轻轻说了一句：“看，我说了吧，艺术，才是永恒的。”
比赛结束的哨声终于响起。
何鑫几乎是第一时间就瘫倒在了草皮上，呈“大”字形摊开，望着南京灰蓝色的天空，感觉身体被彻底掏空。
“水……给我水……我感觉我像一条被风干了的咸鱼……”队长激动地跑过来想拉他起来，何鑫有气无力地摆手：“别，队长，让我和大地母亲多亲近一会儿……我需要充电……”他被队友们笑着抬起来，抛向空中。
每一次下落，何鑫都发出杀猪般的惨叫：“轻点！
我的老腰！
我的肋条骨！
艺术家的身体是很脆弱的！”
场边，张主任看着被抛起的何鑫，又低头看了看手中平板电脑上，何鑫那全场最低的跑动数据，以及那两次惊才绝艳的进球记录，表情复杂得像打翻了五味瓶。
他最终摇了摇头，对身边的数据员说：“把这场比赛的数据，尤其是何鑫的，单独存档。
另外……帮我预约一下校医院的心内科，我可能需要做个检查。”
数据员同情地点点头。
庆祝的人群稍稍散去，何鑫扶着腰，一步三晃地往场下走。
一个穿着对方球衣的高大身影拦在了他面前，是卷王无敌队的队长，刚才被他过得最惨的那个后卫。
对方脸色涨红，眼神里充满了不甘和……一丝困惑。
“何鑫，你他妈到底是真菜还是装逼？”
他喘着粗气问，“说你菜，你进了两个神仙球。
说你牛逼，你他妈全场跟溜达鸡一样！”
何鑫停下脚步，擦了擦额头的虚汗，露出一个真诚（自认为）的笑容：“同学，这你就不懂了。
足球，是用脑子踢的。”
他指了指自己的太阳穴，然后补充了一句未来可能成为他个人标签的金句：“跑得快，那是田径。
跑得巧，才是艺术。”
说完，他不再理会对方呆滞的表情，继续以一种老年人遛弯的步态，慢悠悠地晃向了更衣室。
夕阳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那慵懒的背影，与身后喧嚣的球场、与“佛系躺平队”狂欢的队员们，构成了一幅极不协调，却又莫名和谐的画面。
他知道，明天系主任的“茶饼脸”和李教练的“风暴怒吼”是躲不掉了。
但此刻，他只想快点回到宿舍，瘫在他的电竞椅上，来一瓶冰镇肥宅快乐水，然后在召唤师峡谷里，继续挥洒他“无处安放”的艺术才华。
至于体能？
那是什么？
可以吃吗？
他的故事，才刚刚开始。
而“泰州球王”的名号，此刻还无人知晓，只在南京体院这片小小的绿茵场上，以一个“跑两步就喘的梅西”的诡异形象，悄然埋下了第一颗种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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