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春深,我于杏花树下验出了喜脉。夫君沈聿将我拥入怀中,嗓音温柔得能掐出水。
“阿阮,我们有孩子了。”我靠在他胸膛,感受着他沉稳的心跳,满心欢喜。直到那晚,
他带回一枚血玉。那是我白氏一族的镇族之宝。如今,却成了我夫君的战利品。1夜深了。
沈聿还没有回来。我坐在窗边,指尖轻轻抚过微凸的小腹,心里一片安宁。嫁给沈聿三年,
他将我捧在手心,宠成了全京城最令人艳羡的女人。他是战功赫赫的大将军,手握重兵,
权倾朝野。而我,只是他从江南水乡带回来的一个孤女,无名无姓,他为我取名“阿阮”。
所有人都说我配不上他。可他却给了我这世间女子能想到的所有荣光。我曾以为,
此生得此良人,夫复何求。直到今夜。门外传来熟悉的脚步声,沉稳,有力。我连忙起身,
迎了出去。“夫君。”沈聿一身玄色锦袍,带着一身寒气走进来,眉宇间染着一丝疲惫。
他看到我,那份疲惫瞬间化为柔情。“怎么还没睡?”他脱下外袍,顺手递给一旁的侍女,
然后径直走到我面前,将我冰凉的手捂进他温热的掌心。“夜里凉,仔细冻着。
”他的手很暖,一如既往。可我的心,却在一点点下沉。
因为我闻到了他身上那股若有若无的血腥气。很淡,却瞒不过我的鼻子。
我曾是南疆白氏一族的少主,自幼与草药毒物为伴,对气味极为敏感。这股血腥气里,
混杂着一种特殊的草木灰烬的味道。是我白氏祠堂独有的“静心香”燃烧后的味道。我的心,
猛地一揪。不会的。一定是我想多了。我强压下心头的惊涛骇浪,努力挤出一个笑容。
“等你回来。”沈聿的眼眸里盛满了笑意,他牵着我往里走,从怀中掏出一个锦盒。
“看我给你带了什么。”他的语气带着一丝献宝似的得意。我顺从地打开锦盒。
里面静静躺着一枚玉佩。玉佩通体血红,在烛光下流转着诡异的光泽,
玉身雕刻着一朵繁复的南疆蛊花。血玉蛊花。我白氏一族的镇族之宝,
传闻由第一代蛊王的心头血滋养而成,只有历代族长才能佩戴。我的父亲,白氏一族的族长,
直到被烈火吞噬的那一刻,都将它紧紧攥在手里。三年前,南疆白氏满门三百余口,
一夜之间被屠戮殆尽,祠堂被焚,无一生还。我因被派往中原采买药材,才侥幸逃过一劫。
这三年来,我隐姓埋名,化名阿阮,潜伏在京城,只为查明当年灭族的真相。我查了三年,
毫无头绪。却没想到,真相会以这样一种方式,猝不及防地撞进我的世界。原来,
它一直就在我身边。我的手开始发抖,几乎握不住那枚血玉。“喜欢吗?
”沈聿的声音温柔地响在耳畔。“听闻这是南疆异宝,我花了好大的力气才弄到手。
”“我们阿阮身子弱,戴着这个,能安神养胎。”他拿起玉佩,亲自为我戴在颈间。
冰凉的玉佩贴上温热的皮肤,激起一阵战栗。我能感受到玉佩上还未完全散去的,
属于我父亲的灵力波动。以及,属于沈聿的,那股凛冽的杀气。是他。是他!是他屠我满门!
这个认知像一道惊雷,在我脑海中炸开,震得我浑身冰冷,四肢僵硬。我抬起头,
看向眼前这个男人。他眉眼含笑,目光专注而深情,仿佛我是他的全世界。可就是这双手,
这双曾为我描眉画鬓,为我暖手驱寒的手,沾满了我族人的鲜血。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我猛地推开他,冲到一旁干呕起来。“阿阮!”沈聿脸色一变,立刻跟上来,轻拍我的后背。
“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他的关切,此刻听来只觉得无比讽刺和恶心。
我什么都吐不出来,只觉得五脏六腑都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搅碎了。痛。痛得无法呼吸。
“没事……”我推开他的手,声音嘶哑。“许是……孕中反应。”我不敢看他的眼睛,
我怕我会控制不住眼里的恨意。我怕我会当场扑上去,与他同归于尽。可我不能。
我死了不要紧。我肚子里的孩子呢?他是白氏最后的血脉,也是……仇人的骨肉。这个认知,
比杀了我还让我痛苦。沈聿没有怀疑,只是眉头皱得更紧。“明日我让太医再来给你瞧瞧。
”他扶着我,想将我带回床边。我却像被蝎子蛰了一下,猛地甩开他的手。“别碰我!
”声音尖利,带着我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颤抖。空气瞬间凝固。沈聿的动作僵在原地,
他眼中的温柔一点点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丝审视和探究。他是一个何等敏锐的人。
我的任何一点反常,都逃不过他的眼睛。我心头一紧,立刻意识到自己的失态。
不能让他起疑。绝对不能。我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抬起头,
扯出一个苍白的笑容。“夫君,我……我只是有些累了。”“我想一个人静一静。
”我垂下眼眸,不敢与他对视。沈聿静静地看了我许久。那目光,像刀子一样,
刮在我的身上。就在我快要撑不住的时候,他终于开口了。“好。
”他的声音恢复了平日的温和。“你早些歇息,我……去书房处理些公务。”他转身离开,
脚步声消失在门外。直到那扇门被轻轻合上,我紧绷的身体才骤然一松,整个人瘫软在地。
冷汗,早已浸透了我的后衣。我捂着胸口,大口大口地喘着气。胸前那枚血玉,冰冷刺骨,
像一块烙铁,烫得我心口生疼。我看着空荡荡的房间,无声地笑了。笑得眼泪都流了出来。
阿阮。沈聿。好一个情深意重的夫君。好一个……灭族的仇人。我缓缓站起身,
走到梳妆台前,看着镜中那张苍白而陌生的脸。这张脸,柔弱,无害。
就像一只被圈养在笼中的金丝雀。可只有我自己知道,这副皮囊之下,藏着怎样的血海深仇。
沈聿,你以为你藏得很好吗?你以为,杀光了所有人,真相就会永远被掩埋吗?你错了。
天道好轮回。我,白阮,就是来向你索命的厉鬼!我抚上小腹,感受着那个小生命的存在。
孩子……我的孩子……对不起。娘亲,不能让你来到这个世上,认贼作父。一抹决绝的狠厉,
从我眼底一闪而过。2.第二日,沈聿没有再来我的院子。听侍女说,
他昨夜在书房待了一整晚,天不亮就进了宫。这正合我意。我需要时间,需要冷静,
需要想清楚接下来该怎么做。直接杀了他?不。太便宜他了。我要让他也尝尝,
失去一切的滋味。我要让他身败名裂,死无葬身之地!可我一个被他养在深宅后院的弱女子,
如何与权倾朝野的他抗衡?我唯一的倚仗,便是我这一身南疆蛊术。但三年前逃亡之时,
我为躲避追杀,身中奇毒,一身修为尽失,如今与常人无异。更何况,我现在还怀着身孕,
根本无法动用任何需要灵力催动的蛊术。我的手,紧紧攥成了拳头。指甲深深嵌入掌心,
带来一阵刺痛,才让我混乱的思绪稍稍清明。不能急。越是这个时候,越要冷静。
沈聿生性多疑,昨夜我的反常,必然已经引起了他的警惕。我必须先打消他的疑虑。思及此,
我唤来侍女春禾。“去厨房,炖一盅参汤,送到将军的书房。”春禾有些惊讶。“夫人,
将军他已经上朝去了。”“我知道。”我淡淡地开口,声音平静无波。“他回来的时候,
看到参汤,自然会明白我的心意。”我要让他知道,我还在乎他。昨夜的失态,
不过是孕妇的无理取셔闹。春禾领命而去。我独自坐在房中,
开始梳理这三年来我收集到的所有线索。三年前,白氏被灭门,
对外宣称是遭遇了百年不遇的“天火”。但只有我知道,那不是天火,是人祸。
现场留下了打斗的痕迹,以及一种特殊的兵器——“破魂刃”。这种兵器,
是朝廷禁军的制式武器,寻常人根本不可能拥有。这也是我当初怀疑朝廷,
并选择潜伏在京城的原因。沈聿,作为禁军统领,大将军,他有这个能力,也有这个动机。
南疆白氏一族,世代镇守南疆边境,虽不涉朝政,但在南疆威望极高,是朝廷心腹大患。
除掉白氏,既能铲除异己,又能将南疆彻底纳入掌控。好一招一箭双雕。只是他千算万算,
没算到,白氏还有我这个漏网之鱼。更没算到,我会阴差阳错地嫁给他。这究竟是天意弄人,
还是我白氏列祖列宗在天有灵,给我这个复仇的机会?我的目光,
落在了梳妆台上的一个不起眼的木盒上。盒子里,是我这三年来,偷偷研制的各种毒药。
其中有一种,名为“蚀骨”。无色无味,入水即化,中毒者初期与常人无异,
但毒素会随着时间,一点点侵蚀骨髓,七七四十九天后,便会化作一滩血水,神仙难救。
这是我为灭族仇人准备的“大礼”。我曾无数次设想,该如何将这毒药,
下到那个未知的仇人身上。却从没想过,我的仇人,竟与我同床共枕。我的心,
像被刀割一样疼。我恨他。恨不得食其肉,寝其皮。可……脑海中,
却不受控制地浮现出与他相处的点点滴滴。我初到京城,身无分文,
是他将昏倒在街边的我救回府中。我身中奇毒,是他遍寻名医,耗费无数珍贵药材,
才保住我一命。我性子孤僻,不喜与人交往,是他耐心地陪着我,带我领略京城的繁华。
他教我写字,教我弹琴,将我从一个满心仇恨的孤女,一点点捂热,变成了如今这个会笑,
会闹,会期待未来的“阿阮”。那些温柔,那些宠溺,难道都是假的吗?如果都是假的,
那他的演技,未免也太好了。好到,连我自己都深陷其中,无法自拔。如果……如果他对我,
有那么一丝真心呢?这个念头一出,我自己都吓了一跳。不!白阮,你在想什么!
他是你的灭族仇人!你们之间,隔着三百多条人命!血海深仇,不共戴天!
我猛地掐了自己一把,剧烈的疼痛让我瞬间清醒。不能再被他迷惑了。无论他出于什么目的,
对我有多好,都改变不了他是个刽子手的事实。我深吸一口气,眼神重新变得坚定。
我打开木盒,取出了那包“蚀骨”。既然他喜欢喝我炖的汤。那我就,亲手送他上路。
傍晚时分,沈聿回来了。他先是去了书房,看到桌上已经温热的参汤,眼中闪过一丝暖意。
随后,他便径直来了我的院子。我正坐在廊下,看着院中的杏花发呆。“阿阮。
”他从身后走来,轻轻将一件披风搭在我的肩上。“在想什么?”我没有回头,
只是淡淡地开口。“在想,这杏花开得真好。”“若是能一直这样看着,就好了。
”我的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含的伤感。沈聿沉默了片刻,从我身后环住我。
他的下巴抵在我的发顶,声音低沉而温柔。“只要你喜欢,我便为你栽满整个长安的杏花。
”“我们会一直在一起,看一辈子的杏花。”他说得那么认真,那么笃定。
仿佛这是一个永不褪色的承诺。我的心,不受控制地颤抖了一下。如果我不知道真相,
我一定会被他这句话感动得一塌糊涂。可现在,我只觉得无比的讽刺。一辈子?沈聿,
你的这辈子,太短了。我转过身,抬起头,迎上他的目光。我看到他眼中的自己,眉眼弯弯,
唇角带笑。“夫君,你今天,喝了书房的汤吗?”我故作不经意地问道。沈聿一愣,
随即笑了。“喝了。”他刮了刮我的鼻子,满眼宠溺。“夫人亲手炖的汤,自然是人间美味。
”我的心,猛地一沉。喝了?他竟然,真的喝了?我放在袖中的手,瞬间攥紧。
那包“蚀骨”,明明还在我这里。我根本,没有下毒。我只是想试探一下,
他到底有没有对我起疑。我以为,他会因为昨夜的争执,对我心存芥蒂,
不会再轻易碰我送去的东西。可他竟然,毫不犹豫地喝了。他对我,就这么没有防备吗?
还是说,他自信到,认为我根本不可能对他造成任何威胁?一时间,我的心中五味杂陈。
有计划得逞的快意,也有……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失落。“怎么了?”沈聿察觉到我的失神,
关切地问。我回过神来,摇了摇头。“没什么。”我靠进他怀里,将脸埋在他的胸膛。
隔着衣料,我能清晰地听到他有力的心跳声。一下,又一下。沉稳,而又真实。沈聿,
你可知。你喝下的,不是参汤。是我为你精心准备的,通往地狱的船票。而我,
会亲眼看着你,一点点被吞噬,化为乌有。这是你欠我白氏的。你必须,血债血偿。
3.接下来的几天,风平浪静。沈聿似乎真的相信了我那套孕期情绪不稳的说辞,
对我愈发体贴入微。他推掉了所有不必要的应酬,每日准时回府,陪我用膳,散步,下棋。
温柔得,像一汪能将人溺毙的春水。而我,也扮演着一个温顺贤良的妻子。
每日为他洗手作羹汤,将那包“蚀骨”分成数份,一点一点,掺入他的饮食之中。每一次,
看着他毫无防备地将毒汤饮下,我的心都会被一种混杂着快意和痛苦的情绪反复撕扯。
快意的是,仇人就在眼前,正一步步走向我为他设下的死亡陷阱。痛苦的是,这个仇人,
是我曾倾心相付的丈夫,是我腹中孩儿的父亲。我时常在夜里惊醒,
梦见白氏祠堂冲天的火光,梦见族人凄厉的惨叫。然后,一转头,便看到沈聿熟睡的侧脸。
英俊,平和。我就会伸出手,想要掐断他的脖子。可每一次,手伸到一半,
腹中的孩子就会不合时宜地动一下。仿佛在提醒我,他的存在。我便只能无力地垂下手,
在无尽的黑暗中,睁着眼睛,直到天亮。这种折磨,快要将我逼疯。我开始失眠,食欲不振,
整个人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瘦下去。沈聿看在眼里,急在心里。他请遍了京城名医,
给我开了一堆安神养胎的方子,却都无济于C事。他不知道,我的病,在心里。心病,
无药可医。这日,我正在院中修剪花枝,春禾匆匆从外面跑了进来。“夫人,不好了!
”她一脸焦急。“前院来了个道士,说是……说是府中有妖邪作祟,才导致您身子不适。
”“将军他……他竟然信了!现在正让那道士在府里作法呢!”我剪花的动作一顿。道士?
作法?沈聿不是从不信这些鬼神之说吗?他这是,病急乱投医了?还是……另有目的?
我心中警铃大作,放下手中的剪刀,扶着春禾的手,往前院走去。还未走近,
便听到一阵木剑挥舞的破空之声,以及一个故作高深的声音。“妖孽!还不速速现形!
”我走进前院,便看到一个身穿八卦道袍,仙风道骨的道士,正手持桃木剑,
围着一个火盆上蹿下跳,口中念念有词。而沈聿,就站在一旁,面色凝重地看着。看到我来,
沈聿立刻迎了上来,将我护在身后。“你怎么来了?这里秽气重,仔细冲撞了你。
”他的语气里,满是担忧。我看着那个跳大神的道士,心中冷笑。装神弄鬼。
我白氏一族玩蛊弄毒,最不信的,就是这些江湖骗术。我正要开口戳穿,
那道士却突然停了下来,一双三角眼,直勾勾地朝我射了过来。他绕着我走了两圈,
鼻子在空气中嗅了嗅,随即脸色大变,指着我,惊恐地叫道。“妖气!好重的妖气!
”“将军!妖邪……妖邪就在夫人身上!”此言一出,满院哗然。所有下人的目光,
都齐刷刷地落在了我的身上,充满了惊恐和怀疑。我心中一凛。来了。这才是他的真正目的。
他不是在病急乱投医。他是在怀疑我。他怀疑我,不是一个普通的江南孤女。所以,
他找来这个道士,演了这么一出戏,就是为了试探我,逼我露出马脚!好深的城府!
好毒的心机!我的手,在袖中悄然握紧。沈聿的脸色也沉了下来,他一把将我拉到身后,
对着那道士厉声喝道。“胡说八道!”“本将军的夫人,温婉贤淑,何来妖邪之说!
”“你若是再敢妖言惑众,休怪本将军的剑不长眼!”他周身散发出的凛冽杀气,
让那道士吓得一哆嗦,桃木剑都差点掉在地上。可那道士,却依旧梗着脖子,
一副为民除害的模样。“将军!贫道所言句句属实啊!”“夫人身上,不仅有妖气,
还有……还有一股极阴至邪的蛊毒之气!”“这种气息,
只有南疆那帮玩弄毒虫的妖人才会有!”“将军,您是被这妖女蒙蔽了啊!”蛊毒之气。
南疆妖人。这几个字,像针一样,狠狠扎进我的耳朵。我的心,瞬间沉到了谷底。他知道了。
他不仅怀疑我的身份,甚至已经查到了我的来历。南疆……他是不是已经知道,
我就是白氏的余孽?我不敢再想下去。我只觉得浑身发冷,连呼吸都变得困难。我必须自救。
在沈聿彻底撕破脸皮之前,我必须做点什么。就在这时,
那道士突然从怀里掏出一张黄色的符纸,口中念着咒语,猛地朝我贴了过来。“妖女!
看我收了你!”“阿阮!”沈聿惊呼一声,想也没想,就挡在了我的身前。那张符纸,
不偏不倚,正好贴在了他的胸口。“滋啦——”一声轻响。那符纸,竟像是被点燃了一般,
瞬间化为灰烬。而沈聿,则闷哼一声,身形晃了晃,嘴角溢出了一丝黑血。“夫君!
”我大惊失色,连忙扶住他。怎么会这样?那符纸,明明只是普通的黄纸,
怎么会有如此大的威力?难道……我猛地看向那个道士。那道士也被眼前这一幕惊呆了,
他看着自己的手,又看了看沈聿,满脸的不可置信。
“不……不可能……”“这只是普通的清心符,怎么会……”他话未说完,
沈聿却突然一把推开我,双目赤红,死死地盯着我。那眼神,充满了痛苦,愤怒,
以及……一丝我看不懂的绝望。“为什么?”他从牙缝里挤出三个字,
声音嘶哑得如同破旧的风箱。“为什么是你?”我的心,猛地一沉。他这是什么意思?
什么叫“为什么是我”?难道他……一个荒唐而又可怕的念头,在我脑海中一闪而过。不。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就在这时,沈聿身子一软,直挺挺地倒了下去。“将军!
”“快传太医!”整个将军府,瞬间乱成了一团。我呆呆地站在原地,
看着倒在血泊中的沈聿,只觉得天旋地转。那张符纸……那张清心符,本身没有任何杀伤力。
但它有一个特性,便是可以激发人体内潜藏的毒性。沈聿中的毒,是我下的“蚀骨”。
而他刚才,为了保护我,将我紧紧护在身后。那道士的符,贴在了他的胸口。
而我戴在颈间的血玉蛊花,正是我白氏一族的至宝,蕴含着最精纯的蛊毒之力。符纸,血玉,
蚀骨。三者相遇,形成了一个致命的循环。符纸激发了“蚀骨”的毒性。而血玉,
则将这毒性,放大了百倍千倍。所以,他才会毒发吐血,瞬间倒地。是我。是我亲手,
将他推向了死亡的边缘。我看着自己颤抖的双手,突然笑了起来。笑得癫狂,笑得绝望。
报应。这都是报应。我处心积虑地想要毒死他。却没想到,会是以这样一种方式。沈聿,
你大概到死都想不到吧。你费尽心机找来道士试探我。却反而,加速了自己的死亡。真是,
天大的讽刺。4.沈聿被抬回了房间。太医来了,跪了一地,一个个面如死灰,束手无策。
“将军……将军中的毒,太过霸道,老臣……老臣无能……”为首的张太医,
战战兢兢地回话,汗水浸湿了官帽。“滚!”一声暴喝,从内室传来。是沈聿的副将,林风。
他一脚踹开张太医,双目赤红地冲了出来,一把揪住我的衣领。“是你!一定是你这个妖女!
”“说!解药在哪里!”他的力气极大,我被他晃得头晕眼花,几乎喘不过气。
“我不知道……”我艰难地开口。“蚀骨”之毒,根本没有解药。“你还敢狡辩!
”林风怒吼着,拔出了腰间的佩刀,架在了我的脖子上。冰冷的刀锋,贴着我的皮肤,
带来一阵刺骨的寒意。“说!不然我现在就杀了你!”我闭上眼睛,没有挣扎。杀了我?
好啊。反正,大仇得报,我活着,也没有什么意思了。这个孩子……就当是,我替白氏,
还给他的吧。“住手!”就在这时,一道虚弱却不失威严的声音,从内室传来。是沈聿。
他醒了。林风动作一僵,不甘地看了我一眼,最终还是收回了刀。他狠狠地将我推开,
转身冲进了内室。我踉跄几步,扶着门框才站稳。我看着自己的双手,一片冰凉。我竟然,
真的把他杀死了。不,还没有。他还活着。可那又如何?中了“蚀骨”,又被血玉催发,
他活不过今晚。我的心,空荡荡的。没有预想中的大仇得报的***,
只有一片无边无际的荒芜。为什么会这样?我明明应该高兴的。我等这一天,等了三年。
可为什么,我的心,会这么痛?“夫人。”春禾扶住我,声音里带着哭腔。“您没事吧?
”我摇了摇头,推开她,一步一步,走向那间充满了死亡气息的内室。我倒要看看。
他临死之前,还想对我说什么。是忏悔?是咒骂?还是……我不敢再想下去。我推开门,
走了进去。房间里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和药味。沈聿半靠在床上,脸色惨白如纸,
唇上没有一丝血色。他胸口的衣襟,被鲜血染红了一大片,触目惊心。看到我,
他原本黯淡的眸子,突然亮了一下。他朝我伸出手,声音微弱得几乎听不见。
“阿阮……过来……”林风和其他侍卫,都用一种仇恨的目光瞪着我。我没有理会他们,
径直走到床边。我看着他,这个即将死去的男人,我的丈夫,我的仇人。心中百感交集。
“你……都知道了?”我开口,声音沙哑。沈聿的嘴角,扯出一抹苦涩的笑。“是。
”他艰难地点了点头。“从你昨夜推开我的那一刻,我就知道了。”“我只是……不敢相信。
”他的目光,落在我胸前的血玉上,眼神复杂。“这枚血玉,
是我从一个南疆商人手中买来的。”“他说,这是南疆的圣物,能保佑孕妇和胎儿平安。
”“我没想到,它会是……白氏的信物。”他的话,让我心头一震。从商人手中买来的?
不是他从我父亲手中抢来的?这怎么可能!“那你身上的血腥味呢?那静心香的味道呢?
”我厉声质问,情绪有些失控。沈聿咳了两声,又吐出一口黑血。他喘息了片刻,
才继续说道。“前几日,南疆边境传来消息,有一伙山匪,洗劫了一个商队,手段残忍。
”“我带人去剿匪,那伙山匪的老巢,就在一处废弃的祠堂里。
”“我见那祠堂的香灰有些奇特,便带了一些回来,想让你看看,
是否能入药……”废弃的祠堂……特殊的香灰……我的脑子,“嗡”的一声,一片空白。
难道……难道这一切,都只是一个巧合?一个天大的,荒谬的,可笑的巧合?不!我不信!
“那你为何要找道士来试探我!”我死死地盯着他,不放过他脸上一丝一毫的表情。
沈聿的眼中,闪过一丝痛苦。“我只是……太害怕了。”“阿阮,我怕你不是你。
”“我怕你接近我,是有别的目的。”“我查了你的来历,查到你来自南疆,
查到你可能是白氏的余孽。”“我不敢问你,我怕一问出口,我们之间,就再也回不去了。
”“所以,我才找来那个道士,想用这种蠢办法,看看你到底会不会那些……南疆的秘术。
”“我没想到,会害了你……不,是害了我自己。”他自嘲地笑了笑,笑容比哭还难看。
我的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痛得我无法呼吸。原来,是这样。原来,
他早就开始怀疑我了。可他,却什么都没说,什么都没做。他只是害怕。害怕失去我。
而我呢?我却因为一个可笑的误会,亲手将他推入了地狱。我真是……蠢得无可救药!
“解药……”我颤抖着,从怀里掏出那包还未用完的“蚀骨”。“我没有下毒,
汤里是干净的!”“毒……毒是因为这个!”我指着胸口的血玉,语无伦次。
“是我……是我害了你……”眼泪,不受控制地夺眶而出。沈聿看着我,
眼中没有丝毫的怨恨,只有无尽的温柔和怜惜。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抬起手,
想要擦去我的眼泪。可那只手,却在半空中,无力地垂了下去。他的眼睛,也缓缓地闭上了。
“沈聿!”我凄厉地尖叫起来,扑到他的身上。“你醒醒!你醒醒啊!”“你不能死!
”“我还没有……我还没有告诉你,我爱你啊!”可是,他再也听不到了。他温热的身体,
在我的怀中,一点点变冷。周围,是林风等人压抑的哭声。而我的世界,却在这一刻,
彻底崩塌了。我杀了他。我杀了我最爱的人。哈哈哈哈……我抱着他冰冷的尸体,放声大笑。
笑着笑着,眼前一黑,便什么都不知道了。5.我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梦里,
我又回到了南疆。回到了那个开满了凤凰花的白氏山谷。父亲还在,母亲还在,族人们都在。
他们围着我,笑着,叫我“阿阮”。然后,沈聿出现了。他穿着一身火红的喜服,
骑着高头大马,来娶我。他说:“阿阮,我来接你回家。”我笑着,朝他跑过去。
可就在我快要碰到他的时候,他突然化作了一团黑雾,消失不见。紧接着,
整个山谷燃起了熊熊大火。所有人的笑脸,都在火光中扭曲,变形,最后化为灰烬。
“不——!”我从噩梦中惊醒,猛地坐了起来。映入眼帘的,是熟悉的床幔。空气中,
还残留着淡淡的檀香味。这是沈聿的房间。我……没死?我低头,看向自己的小腹。
肚子里的孩子,还在。“夫人,您醒了?”春禾端着一碗药走进来,看到我醒了,又惊又喜。
我没有理她,只是呆呆地看着前方。沈聿呢?他死了吗?
“将军他……”春禾似乎看穿了我的心思,欲言又止。我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林风走了进来。他看到我,眼神复杂,既有恨意,
又有……一丝说不清的意味。“你醒了。”他的声音,冷冰冰的。“将军,有话问你。
”将军?他还活着?我的心,狂跳起来。我掀开被子,就要下床。林风却拦住了我。
“将军他……不想见你。”“他让你,就在这里回话。”不想见我?也对。我害他险些丧命,
他怎么可能还想见我。我的心,又沉了下去。“他……他还好吗?”我小心翼翼地问。
“托你的福,还死不了。”林风的语气里,充满了讽刺。“那日,幸亏宫里的国师及时赶到,
用他的毕生修为,才保住了将军一命。”“不过,将军体内的毒,虽然暂时压制住了,
但并未根除。”“国师说,这毒太过阴邪,想要彻底根除,除非……”他顿了顿,
目光灼灼地看着我。“除非,能找到下毒之人,用她的心头血,作为药引。”心头血?
我的手,不自觉地抚上了自己的胸口。原来,这才是他们留着我的原因。
我不是什么将军夫人。我只是一个,行走的药引。我笑了。笑得凄凉。“好。”我点了点头,
平静地接受了这个事实。“只要能救他,别说心头血,就是要我这条命,我也给。
”这是我欠他的。我理应偿还。林风似乎没想到我会这么干脆,愣了一下。随即,
他从怀里掏出一张纸,递到我面前。“这是将军让我给你的。”我接过来,展开。上面,
只有两个字。“和离”。笔锋凌厉,力透纸背,一如他的人。和离?他要和我……和离?
我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地刺了一下,尖锐的疼痛,瞬间蔓延至四肢百骸。为什么?
他宁愿死,也不愿意再和我扯上任何关系了吗?“将军说,从今往后,你我二人,婚丧嫁娶,
各不相干。”林风一字一句地,转述着沈聿的话,每一个字,都像一把刀,插在我的心上。
“他还说,你腹中的孩子,他不要。”“你可以自行处置,或者……生下来,送走。
”“总之,这个孩子,不能姓沈,更不能踏入将军府半步。”不要孩子……我的手,
猛地攥紧了那张和离书。指尖,因为用力而泛白。他怎么可以……他怎么可以这么狠心!
这是他的孩子啊!是我们两个人的孩子啊!“为什么?”我抬起头,死死地盯着林风,
眼中充满了血丝。“他为什么要这么对我?”“就因为我骗了他?就因为我差点杀了他?
”林…风看着我几近崩溃的模样,眼中闪过一丝不忍。但他还是硬着心肠,说道。“因为,
你是白氏的余孽。”“而他,是奉旨剿灭白氏的刽子手。”“你们之间,隔着血海深仇。
”“将军说,他不杀你,已是法外开恩。”“他不想再和你,有任何牵连。
”奉旨剿灭……刽子手……我的脑子,嗡嗡作响。原来,我没有猜错。屠我满门的,
真的是他。只不过,不是因为什么巧合,而是……圣旨。是当今的皇上,要灭我白氏一族。
而沈聿,只是那把最锋利的刀。哈哈哈哈……我突然觉得,这一切,真是太可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