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末的阳光透过高大的梧桐树叶，在“小太阳幼儿园”略显陈旧的塑胶操场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孩子们的嬉笑声像一群扑棱着翅膀的麻雀，忽远忽近，充满了无忧无虑的活力。
程厉拿着高压水枪，正在清洗那座色彩鲜艳的大象滑梯。
水流冲击着塑料表面，带走了积攒的灰尘和顽童留下的泥印。
他动作熟练，甚至带着点曾经在谈判桌上审视合同条款时的专注，只是那身印着“小太阳保洁”字样的蓝色工装，取代了往日量身定制的意大利西装。
破产清算仿佛还是昨天的事。
从云端跌落到泥泞，也不过是法院一纸文书的时间。
曾经的程总，如今是程保洁。
他没太多时间自怨自艾，巨额债务和迷雾重重的家族旧事像两条鞭子，抽着他必须在这最不起眼的角落里，活下去，看清楚。
水枪冲过滑梯底部与地面连接的弯曲管道时，水流似乎遇到了什么阻碍，发出了一声异样的闷响。
程厉皱了皱眉，关掉水枪，蹲下身。
滑梯底部为了稳定，有一段是嵌入地面的金属底座，连接处有些缝隙。
他伸手进去摸索，指尖触到的不是预料中的泥沙或落叶，而是一个坚硬、细长、带着锈蚀感的圆柱体。
他用力抠了几下，一个约莫十厘米长、锈迹斑斑的青铜管落在他掌心。
管子一头似乎被什么东西封着，但年代久远，封堵物己经腐朽剥落，露出里面一小截泛黄、材质特殊的纸卷边缘。
“程哥，发现宝贝了？”
一个带着笑意的清亮女声在旁边响起。
程厉抬头，是苏玥。
她推着清洁车，车上放着抹布、水桶和各种清洁剂。
她是这里的保洁前辈，也是离异后独自带着一对双胞胎女儿生活的坚强母亲。
她比程厉早来几个月，对园里的一切了如指掌，人也爽利能干。
“不知道是什么，卡在滑梯下面很久了。”
程厉把青铜管递过去，语气平静。
苏玥接过来，仔细看了看，手指摩挲着上面的锈迹：“哟，这玩意儿有些年头了，不像现在的东西。
看着倒像是……老物件儿。”
她没再说下去，但眼神里闪过一丝疑惑。
她有个不为人知的本事，对形状、轮廓有过目不忘的“沙画记忆”，这青铜管的形制和锈蚀纹理，让她觉得有些特别，但一时又说不上来。
程厉嗯了一声，接过青铜管，看似随意地放进了工装口袋。
但他指尖在接触到那截泛黄纸卷时，右耳内部似乎极轻微地刺痛了一下，一种难以捕捉的、类似电流杂音的微弱嗡鸣一闪而过。
自从那次意外后，他的右耳植入了先进的骨导芯片，原本是为了辅助听力，但偶尔会捕捉到一些异常的、常人无法感知的频率信号。
他私下里称之为“犯罪雷达”，这秘密，连苏玥也不知道。
“楚渝那小子，又躲在那儿画画呢。”
苏玥朝操场角落努了努嘴。
树荫下，穿着沾了颜料斑点的工装裤的楚渝，正坐在小马扎上，对着画板飞快地勾勒。
他本是艺术学院的高材生，家境突生变故后休学，暂时在这里做杂工，兼职画像师。
他笔下流淌出的，不仅是孩子们的嬉笑怒骂，偶尔也会捕捉到一些成年人脸上转瞬即逝的复杂神情。
此刻，他正画着孩子们玩老鹰抓小鸡的场景，动态、神情，惟妙惟肖。
“有天赋。”
程厉简短评价。
他看过楚渝的画，知道这年轻人缺的只是一个机会。
“可不是嘛，比我家那两个小魔头乱涂鸦强多了。”
苏玥笑着摇头，推着车往教学楼走去，“我去擦玻璃了，这边你快点，待会儿孩子们要出来活动了。”
程厉重新打开水枪，水流再次冲刷着滑梯。
他下意识地摸了摸口袋里的青铜管，那轻微的耳鸣感己经消失，但一种莫名的首觉，像滑梯上蜿蜒的管道，在他心底悄然蔓延。
与此同时，在幼儿园隔壁那栋略显老旧的办公楼里，某间挂着“中国人民银行地方支行后台监测中心”牌子的房间内，一个不起眼的屏幕角落，一个代表低频异常信号监测的红灯，极其短暂地闪烁了一下，速度之快，几乎让当值人员以为是屏幕刷新造成的视觉残留。
红灯旋即恢复常态，监测数据流如常滚动，没有触发任何高级别警报。
谁也没有注意到这微不足道的瞬间。
程厉清理完滑梯，收拾好工具，走向工具间。
路过中班教室时，他看到周叙正站在走廊尽头打电话。
周叙是幼儿园的建筑结构安全顾问，也是附近一个在建工地的工程师。
他此刻眉头紧锁，压低了声音，语气里带着难以掩饰的焦灼：“……我知道，再宽限几天，药不能停……我在想办法……”程厉与他擦肩而过，微微颔首。
他知道周叙有个生病的女儿，需要昂贵的药物治疗，沉重的医疗债务像山一样压在这个中年男人身上。
周叙勉强回了个笑容，眼神里的疲惫却挥之不去。
工具间在幼儿园最里面，旁边是堆放杂物的储藏室。
负责后勤和安全的陈保安正在巡查，他退伍侦察兵出身，脚步轻而稳，眼神锐利地扫过各个角落。
经过工具间时，他注意到门锁有些细微的划痕，不像孩子们顽皮弄的，倒像是……专业工具留下的。
他蹲下身，仔细查看了一下，默默记在心里。
程厉把水枪放好，从口袋里掏出那个青铜管，在灯光下仔细端详。
他用纸巾小心地擦拭掉表面的泥污和部分锈迹，那截泛黄的纸卷更清晰了些。
纸卷材质坚韧，不像普通纸张，上面似乎还有极其微小的印刷痕迹。
他犹豫了一下，用镊子轻轻夹住纸卷边缘，极其缓慢地将其从青铜管中抽出了一小部分。
果然是一张窄长的纸条，像是某种封条的一部分，上面印着模糊不清的暗红色印章痕迹和一些无法立刻辨认的编码数字。
最让他心头一跳的是，纸条边缘，用极细的笔触勾勒着一个非常简易的、类似航海罗盘般的图案，中心点却标着一个不同寻常的符号。
就在这时，他右耳的骨导芯片再次传来异样感。
这次不是嗡鸣，而是一段极其微弱、断断续续、仿佛隔着厚重屏障的音频信号。
他集中精神，试图捕捉那飘忽不定的信号。
嘶啦——嘶——啦——背景是强烈的干扰音，但在杂音的间隙，他似乎捕捉到了几个不成调的、扭曲的音节，听起来……有点像金属摩擦，又有点像被严重干扰的……人声？
他屏住呼吸，全力去“听”。
信号太弱了，而且极其不稳定，像风中的残烛。
几分钟后，那微弱的信号彻底消失在芯片正常的环境音采集范围内，再无痕迹。
程厉靠在工具架上，看着掌心那截残破的封条和锈蚀的青铜管，又想起周叙焦灼的电话、陈保安注意到的锁痕，以及楚渝画笔下可能无意中记录下的某些画面。
这看似平静的幼儿园，像一座漂浮的冰山，水面之下，似乎潜藏着许多不为人知的暗流。
这个青铜管，这张残破的封条，还有那微弱的异常信号，它们来自哪里？
是谁，在什么时候，为了什么，把它塞进了孩子们每日嬉戏的滑梯管道深处？
他小心地将封条塞回青铜管，把这个不起眼的“秘密”放回口袋深处。
外面的阳光依旧明媚，孩子们的欢笑声阵阵传来。
但程厉知道，有些尘埃，一旦被惊动，就再难回归平静了。
他走出工具间，脸上恢复了保洁员特有的、略带麻木的平静。
目光扫过操场，苏玥正在高处利落地擦着窗户；楚渝收拾着画具，画板上是生机勃勃的童真面孔；周叙打完电话，靠在墙边，疲惫地揉了揉眉心；陈保安继续着他一丝不苟的巡逻……生活仿佛依旧按照既定的轨道运行。
只有程厉自己知道，某些东西，己经开始不一样了。
那深藏在滑梯尘埃下的青铜管，像一枚投入静湖的石子，涟漪，正无声地扩散开来。
而在无人注意的金融网络后台，那个短暂闪烁过的红灯，或许预示着，这涟漪，终将惊动某些深水中的巨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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