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堂的喧嚣与虚伪被沉沉夜色吞没。
宫青羽换下一身素缟,穿了件墨色常服,如同融入了阴影的猫,悄无声息地避开了所有巡守卫队,来到了角宫之外。
与羽宫那刻意维持的、带着点气势气息的精致不同,角宫处处透着一股冷硬的肃杀。
连廊下悬挂的灯笼,光晕都像是被寒气凝住了一般,照不暖脚下的石板路。
宫青羽没走正门,熟门熟路地绕到一处僻静的侧墙,手指在几块看似毫无规律的砖石上按了几下,墙体竟无声地滑开一道仅容一人通过的缝隙。
他闪身而入,缝隙在他身后悄然闭合。
密室之内,烛火通明。
宫尚角端坐在案后,正擦拭着他那柄从不离身的佩刀。
刀刃雪亮,映照着他冷峻的眉眼,听到动静,他头也未抬。
“来了。”
宫青羽脸上那副温顺怯懦的表情早己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松弛的、带着点玩世不恭的锐利。
他自顾自地在宫尚角对面的蒲团上坐下,拎起桌上的茶壶给自己倒了杯水,一饮而尽。
“啧啧,还是你这儿的茶够味,比我那儿老头子赏的、一股子陈腐霉味的所谓‘好茶’强多了。”
他咂咂嘴,点评道。
宫尚角这才放下刀,抬眼看他,目光如他手中的刀锋一般:“灵堂上,你戏过了。”
“过了吗?”
宫青羽挑眉,笑得像只偷腥的狐狸,“我觉得恰到好处啊。
你没看见老头子那眼神?
对我更‘满意’了。
顺便还帮阿羽立了威,省得什么阿猫阿狗都敢在他面前蹦跶。”
他身体前倾,压低了声音,带着狡黠,“再说了,看那个王管事吃瘪的样子,你不觉得很有趣吗?”
宫尚角嘴角似乎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没接他这个话茬,而是转动手腕,将左臂的衣袖挽了上去。
露出手臂上一道狰狞的陈年疤痕,那疤痕颜色深暗,周围经络隐隐有些扭曲,显然并非普通刀伤,且留有暗疾。
“少废话。
看看这个,近来阴雨天,酸胀难忍。”
宫青羽羽收敛了玩笑之色,凑上前去。
他伸出指尖,在那疤痕周围几个穴位上不轻不重地按了几下,宫尚角肌肉瞬间绷紧,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却哼都未哼一声。
“旧伤,带毒,当时没清理干净,毒素渗入经络了。”
宫青羽诊断得飞快,语气笃定,“问题不大,就是过程有点……别致。”
他说着,从怀里摸出一个小巧的皮质卷囊,展开,里面是数十根长短不一、在烛光下闪着幽蓝寒光的细针,与宫远徵的针灸针有几分相似,但材质和工艺明显更为特殊。
宫尚角看着那套家伙事,眼神微凝。
宫青羽这套东西和手法,与他所知的所有医术流派都迥然不同,其效果却屡次被证明奇佳。
“忍着点啊,尚角哥哥,我这‘雷电疗法’专治各种不服……不是,专治各种陈年暗伤。”
宫青羽羽嘴上说着欠揍的话,下手却稳如磐石。
只见他指尖如飞,数根细针精准地刺入穴位,或深或浅,或捻或弹。
他指尖似乎有微弱的气流涌动,通过银针渡入宫尚角体内。
宫尚角只觉得一股酸、麻、胀、痛交织的强烈感觉,顺着经络猛地窜开,比之前的酸胀难受十倍,饶是他意志坚定,也忍不住闷哼出声,额上青筋暴起。
“哎呀,忘了说,会有点***。”
宫青羽羽毫无诚意地道歉,手下动作不停。
啧,尚角哥哥这忍痛能力真是变态,换成阿羽,估计早就哭爹喊娘了。
不过……看他吃瘪的样子,还挺带感。
一刻钟后,宫青羽利落地起针。
宫尚角长长吐出一口浊气,只觉得那条手臂前所未有的轻松,那纠缠他数年的阴寒酸胀感,竟真的消散了大半。
他活动了一下手臂,眼中难掩惊异。
“你这身医术,到底从何而来?”
宫尚角沉声问,这不是他第一次怀疑了。
宫青羽羽慢条斯理地收着针,眼皮都没抬:“梦里有个白胡子老神仙教的,你信吗?”
宫尚角:“……说人话。”
“好吧,”宫青羽羽耸耸肩,一脸“真拿你没办法”的表情,“其实是我无意中在羽宫藏书阁垫桌脚的一本破书上看到的,那书名叫……《母猪的产后护理与经络疏通》,我看挺有意思,就自学了一下。”
宫尚角:“……”他决定放弃追问这个问题。
跟宫青羽羽打交道,有时候就得学会忽略他那些明显扯淡的废话,首接抓住核心。
“宫唤羽的‘死’,你怎么看?”
宫尚角换了个话题,语气凝重。
“看?”
宫青羽羽嗤笑一声,将最后一根针收回囊中,“我用脚指头看都知道有问题。
他那个人,惜命得很,野心又大,怎么可能轻易着了无锋的道?
还死得这么‘恰到好处’。”
他看向宫尚角,眼神变得深沉锐利:“我怀疑,他是玩脱了,想借无锋的力达成什么目的,结果反被将了一军。
或者……这根本就是他自导自演的一出金蝉脱壳。”
宫尚角颔首,显然与他想的一致:“他之前动作频频,对商宫火器、后山秘宝,甚至执刃之位,都流露出觊觎之心。
父亲……似乎也有所察觉,但态度暧昧。”
“老头子精着呢,无非是想玩平衡,让大哥在前面冲锋陷阵,他在后面稳坐钓鱼台。”
宫青羽羽语气带着嘲讽,“只可惜,我那位大哥,可不是甘心当棋子的人。”
两人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了然与默契。
在这危机西伏的宫门,他们是彼此最可靠的盟友,早己超越了普通的堂兄弟之情。
“还有一事,”宫尚角压低声音,“旧尘山谷近来不太平。
我们几处外围据点回报,发现一些陌生面孔在活动,行事诡秘,不像寻常江湖人。
我怀疑,是无锋的探子。”
宫青羽羽闻言,非但没有紧张,反而眼睛一亮,像是闻到了鱼腥味的猫。
“哦?
无锋终于坐不住了?”
他摩挲着下巴,脸上浮现出那种宫尚角十分熟悉的、准备“搞事情”的兴奋表情,“看来,我大哥这出‘假死’大戏,把观众都给引来了。”
他站起身,拍了拍衣袍上并不存在的灰尘,对宫尚角露齿一笑,那笑容在烛光下显得格外灿烂,也格外……不怀好意。
“来得好啊!
正愁这宫门死气沉沉,缺乏点活力呢。
他们想来唱戏,我就给他们搭个更大的台子!”
宫尚角看着他这副唯恐天下不乱的样子,无奈地摇了摇头,但眼底深处,却掠过一丝极淡的、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纵容。
或许,宫门这潭死水,真的需要宫青羽这样的人,来狠狠地搅动一番。
“你自己小心。
不要玩的忘记时间。”
宫尚角最终只沉声叮嘱了这么一句。
“放心,”宫青羽摆摆手,走向密道入口,语气轻松得像是在说明天去哪里郊游,“搞事情,我是专业的。
我现在可安静了。”
话音未落,他人己消失在密道的阴影中,只留下一室摇曳的烛火,和宫尚角心中那份对即将到来的风雨的预感,以及……一丝对某些人要倒大霉的微妙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