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时节的雨像断了线的玻璃珠，砸在瓦片上叮咚作响。
苏小棠趴在供销社柜台边，看父亲和戴蛤蟆镜的广东客商讨价还价。
玻璃罐里的水果硬糖泛着化工色素的光泽，忽然被斜***来的雨伞尖挑开——穿皮夹克的男人正在展示手提箱里的电子表，液晶屏的幽蓝反光映得墙上的奖状忽明忽暗。
"苏老板，这批灵芝品相差了点。
"广东人用镊子翻弄晒箕上的菌盖，港腔里带着海腥味，"要是能搞到野生紫灵芝..."话音未落，雷声碾着屋脊滚过，供销社的吊灯剧烈摇晃起来。
小棠看见电子表面板突然闪烁起乱码，没等她看清，父亲己经抓起雨衣往外冲——晒在场院的药材还没收！
狂风卷着雨鞭抽打脸颊，小棠深一脚浅一脚追着父亲。
闪电劈开夜幕的瞬间，她看见晒场边的草垛在暴雨中蠕动。
湿透的麻袋片下露出对琥珀色的眼睛，山鹿折断的前腿正以诡异的角度弯曲。
父亲抄起扁担要砸，小棠却扑过去用雨衣裹住颤抖的动物："它在流血！
"当夜山鹿蜷缩在灶房角落，嚼着母亲撕碎的旧棉袄。
小棠偷舀半碗米汤时，发现鹿角间卡着团菌丝缠绕的异物。
湿漉漉的紫灵芝在煤油灯下泛着金属光泽，菌褶里嵌着粒刻有陌生符号的金属片。
屋外传来摩托车轰鸣，几个黑影正在翻越篱笆墙。
"快藏好！
"父亲夺过灵芝塞进腌菜坛，坛口封泥还没抹平，木门就被踹开。
为首的男人皮靴上沾着奇怪的合成纤维丝，手里探测器正发出急促蜂鸣。
母亲把吓得不敢哭的小棠推进米缸，黑暗中她听见探测器扫过腌菜坛时的尖啸，以及父亲隐忍的闷哼。
天亮时山鹿和黑衣人都消失了，只留下篱笆上挂着缕银色纤维。
小棠在腌菜坛后发现半截断裂的鹿角，断口处露出类似钟表齿轮的金属结构。
她蹲在潮湿的墙角拼凑线索，忽然发现坛沿的裂缝里卡着片透明薄膜——上面印着看不懂的质检符号，材质像塑料又像玻璃。
母亲在晒场边缘发现带血的布袋，里面除了晒干的紫灵芝，还有本包着《毛选》封皮的笔记。
父亲躲在阁楼抽烟时，小棠偷看到笔记里的内容：泛黄纸页上画着分子式结构图，空白处用钢笔写着"菌丝培养记录"，落款日期是民国三十七年梅雨时节。
谷雨前一天，镇卫生所来了个采购草药的军医。
小棠趴在药柜上看他试吃灵芝孢子粉，白大褂口袋里的钢笔刻着振华公司标志。
军医临走前摸着她的头说："小朋友，山里的野鹿最近是不是变多了？
"他掌心的温度异常冰冷，腕表秒针走动时带着机械表不该有的蜂鸣声。
小棠开始梦见自己在迷雾中奔跑，鹿角间缠绕的菌丝发出荧光。
有次夜半惊醒，她发现窗台上摆着枚润喉糖大小的铁罐，罐体标注着类似化学式的符号。
晨露未晞时，父亲在院中发现串梅花状脚印，每个蹄印中心都嵌着粒半透明的胶状物。
端午节包粽子时，小棠在糯米堆里发现张字条。
泛着冷光的纸上打印着："保护好菌种样本。
"她记得这正是暴雨夜电子表乱码前的最后显示，而腌菜坛里新采的灵芝，此刻正在黑暗中分泌着淡蓝色荧光液体。
当晒干的灵芝被广东客商高价收走时，小棠偷偷留下了菌柄部位。
她在溪边冲洗时发现，木质化的菌柄内部有蜂窝状孔洞，排列方式与老槐树的年轮完全吻合。
有天下学回来，她撞见父亲在里屋用酒精灯灼烧什么东西，空气里弥漫着类似电线熔化的刺鼻味道。
夏至那天，村里来了支地质勘探队。
小棠蹲在井台边看他们架设仪器，发现某个铁箱侧面印着蝴蝶标志。
队长递给她水果硬糖时，工作证不慎从口袋滑落——证件照上的女子眉眼与她有七分相似，姓名栏却写着陌生的"苏振华"。
入夜后雷声隆隆，小棠攥着那截鹿角断片辗转反侧。
阁楼传来重物坠地的闷响，她摸黑上去查看，发现父亲正对着破碎的腌菜坛发呆。
月光透过天窗照在坛底，那株本该被卖掉的紫灵芝，此刻正在陶片间缓慢生长，菌丝缠绕成类似城市管网的轮廓。
第二天清晨，母亲在灶台发现张奇怪的食品包装纸。
防水材质上印着外文字母，撕开夹层能闻到类似味精的鲜味。
小棠把包装纸叠成纸船放进溪流，转身时看见对岸站着穿白大褂的军医，他脚边的山鹿正用不符合生物结构的姿势弯曲前腿。
父亲开始频繁往返县城，自行车铃铛上多了串黄铜钥匙。
有次小棠在车筐里发现印着外文的金属罐，标签上画着鹿角与螺旋线的组合图标。
她趁父亲喝酒时偷尝了口罐中粉末，舌尖炸开的鲜味让她想起太奶奶腌菜坛里的秘方，月光突然在墙上投射出扭曲的几何图案。
立秋前夜，小棠被厨房异响惊醒。
月光穿过窗棂，照见母亲正往腌菜坛里埋藏什么。
坛口封泥未干的瞬间，菌丝突然喷发出荧光孢子，在空气中组成类似星图的斑点。
母亲慌忙用围裙扑打，却未发现小棠枕头下压着的笔记本，最新一页画着与孢子图完全一致的图案。
白露那天，广东客商寄来厚厚信封。
父亲躲在粮仓数钱时，小棠发现信封内页用隐形墨水印着特殊符号。
当她用炉火烘烤显现文字时，灶膛突然窜出蓝色火苗，将纸张烧成灰烬。
灰烬中残存的金属线遇热收缩，在砖面上烙出类似商标的印记。
秋分清晨，小棠在溪边洗衣时捞起个密封瓶。
泡发的纸条上写着模糊的警告："菌种库危险"，日期栏被水渍晕染得难以辨认。
她抬头望见对岸山崖，暴雨夜救鹿的位置此刻站着穿防护服的身影，那人举起仪器时，林间突然惊起飞鸟，遮住了所有可疑的反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