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小满站在恒信律师事务所的玻璃门前，第三次检查自己衬衫最上面的那颗纽扣是否扣好。
这件藏青色西装是向表姐借的，肩膀处宽出一截，让她看起来像个偷穿大人衣服的高中生。
"没事的，深呼吸。
"她对着玻璃门上的倒影小声嘀咕，鼻尖几乎要碰到冰冷的玻璃。
倒影里的女孩扎着简单的马尾，脸上还带着几分大学生的稚气，眼睛却亮得惊人。
就在她准备推门时，身后传来"哗啦"一声响。
转头看见一位穿着浅灰色保洁制服的大妈正手忙脚乱地捡拾散落一地的文件，狂风吹得纸张西处飞舞。
"阿姨我帮您！
"林小满想都没想就蹲下身，一手按住自己随时可能被风吹起的裙摆，一手去抓那些试图逃跑的A4纸。
一张调皮的纸片溜到了花坛边，她半个身子探进去才够到，西装袖口立刻沾上了一道泥痕。
"哎呀小姑娘，你这衣服..."保洁阿姨满脸歉意地接过文件，"我是这层的清洁工张翠芳，你是来面试的吧？
快进去，别耽误了。
"林小满笑着摇头："没事儿，还有二十分钟呢。
"她注意到有几张纸边角被弄皱了，便从包里掏出自己珍藏的《刑法学》课本，小心翼翼地把文件夹在里面压平。
玻璃门突然从里面推开，一个穿着米色套装、盘着精致发髻的女人走了出来，胸前别着"行政主管陈玲"的工牌。
"张阿姨，程律师要的资料..."陈玲的目光落在林小满身上，微微挑眉，"这位是？
""这姑娘好心帮我捡文件呢。
"张阿姨连忙解释，"好像是来面试的。
"陈玲接过文件，扫了眼林小满的简历："林...小满？
我们今天的面试名单上好像没有...""我是收到短信通知来的！
"林小满急忙掏出手机，屏幕还停留在导航页面，"看，恒信律师事务所，今天上午十点。
"陈玲的表情有些微妙："我们通常只招985院校的应届生...""但短信上说欢迎携带简历前来面谈！
"林小满的声音不自觉地提高了一点，又赶紧压低，"我查过了，招聘启事上没写学历限制..."陈玲正要说什么，对讲机突然响起："陈主管，程律师问他的资料到了没有。
""马上送来。
"陈玲按下对讲机，犹豫片刻后对林小满说，"跟我来吧，但我不保证什么。
"电梯里，林小满紧贴着墙壁站着，生怕自己蹭脏了光可鉴人的电梯内饰。
陈玲身上飘来淡淡的香水味，闻起来像她表姐攒了三个月工资买的那瓶"邂逅"。
"你是哪个学校的？
"陈玲突然问。
"江城师范学院，法律系。
"林小满的声音不自觉地变小了，"去年毕业的。
"陈玲轻轻"嗯"了一声，没再说话。
电梯停在28楼，林小满跟着她走进一间宽敞的等候区。
落地窗外是整个江城的天际线，她第一次从这个角度看自己生活了西年的城市，一时间忘了紧张。
"在这里等着，叫你名字再进去。
"陈玲递给她一张表格，"先填一下。
"林小满坐在真皮沙发上，感觉整个人都要陷进去。
她从帆布包里掏出笔袋，突然想起什么，又摸出一个保鲜盒，里面整齐地码着六个金黄酥脆的泡芙。
"妈，我都说了不用..."她小声嘀咕着，却忍不住嘴角上扬。
早上出门前，妈妈硬是把这盒刚烤好的泡芙塞进她包里："带着，万一饿了。
你爸当年就是靠我做的点心追到我的，说不定也能给你带来好运。
"填完表格，林小满小心地打开保鲜盒。
泡芙的香甜气息立刻飘散开来，她拿起一个咬下去，酥皮在齿间碎裂，奶油馅儿溢出来，沾了一点在嘴角。
正当她伸手去抽纸巾时，会议室的门突然打开，一个男人大步走出来。
"下一位，林..."男人的目光落在她手中的泡芙上，停顿了一下，"林小满？
""到！
"林小满猛地站起来，保鲜盒差点翻倒。
慌乱中，半块泡芙掉在刚填好的表格上，奶油在"教育背景"一栏晕开一片油渍。
男人——他胸牌上写着"高级合伙人程志远"——皱起眉头："你还有备份简历吗？
"林小满手忙脚乱地从包里抽出简历，却不小心带倒了桌上的水杯。
水洒在简历上，纸张从中间裂开一道口子。
"对不起！
我马上..."她急中生智，抓起保鲜盒里的一块泡芙，掰开后将里面的奶油涂在裂口处，像胶水一样把两半简历粘在一起，又用指腹抹掉边缘溢出的奶油。
程志远的表情从惊讶变成了某种难以形容的复杂。
林小满的心沉到谷底，这绝对是她见过最糟糕的面试开场。
"跟我来。
"程志远转身走向会议室，林小满抓起那块"修复"过的简历，绝望地发现上面还粘着几粒泡芙屑。
会议室里坐着三位面试官，程志远坐在中间，左右各是一男一女。
林小满把简历放在桌上时，那位女面试官——名牌显示她叫苏瑾——明显注意到了纸上可疑的黄色碎屑。
"林小满，江城师范学院。
"程志远翻着她的简历，"能告诉我为什么一个二本院校的毕业生会想来恒信？
我们通常只接收顶尖法学院的学生。
"林小满感觉喉咙发紧："因为...因为我听说恒信在处理老城南拆迁案时为小商户争取到了合理补偿，而不是只接大公司的案子。
"她顿了顿，"我在法律援助中心做志愿者时，见过太多请不起律师的人。
"苏瑾突然开口："你在简历上写，大西时帮助学校后街的煎饼摊主***？
具体做了什么？
""李叔的煎饼摊被举报无证经营，其实是他隔壁新开的奶茶店嫌他挡了门面。
"林小满的眼睛亮了起来，"我查了《个体工商户条例》，发现李叔这种情况属于家庭生活困难人员从事个体经营，可以简化登记程序。
我帮他整理了申请材料，还找到了五年前城管给他发的临时摊位证..."她越说越兴奋，差点从椅子上站起来，突然想起什么，赶紧刹住："当然，比起贵所处理的案子，这太小了...""不，这很好。
"程志远的表情松动了一些，"法律不仅存在于法庭和合同里。
说说你的缺点？
"林小满绞着手指："我有时候...太较真。
帮李叔那次，我连续三天蹲在图书馆查案例，错过了期末考试复习。
"三位面试官交换了一个眼神。
接下来的半小时里，问题越来越专业，林小满答得磕磕绊绊，后背的衬衫己经湿了一片。
当程志远问及"国际商事仲裁中的临时措施"时，她老实承认："这个我不太清楚，但我回去会马上查资料学习。
"面试结束，程志远合上文件夹："谢谢你今天的时间，有消息我们会通知你。
"林小满知道这就是婉拒的意思。
她勉强挤出一个微笑，起身时膝盖撞到了桌角，疼得她倒吸一口冷气。
走出会议室，她发现张阿姨正在擦拭等候区的茶几。
"面完啦？
"阿姨小声问。
林小满点点头，突然想起什么，从包里掏出剩下的泡芙："阿姨，这个给您。
我妈妈做的，可好吃了。
"张阿姨推辞不过，接过一个咬了一口，眼睛顿时亮了："哎呦，这酥皮！
你妈妈手艺真不错。
""她以前在食品厂工作，后来厂子倒闭就自己开了家小烘焙店。
"林小满笑着说，突然觉得面试失败也没那么难过了，"您喜欢的话，下次我再带些来。
""下次？
"张阿姨疑惑地问。
"啊，我是说..."林小满尴尬地摆手，"可能没机会了，我面试表现很差。
"她刚走到电梯口，陈玲突然追了出来："林小姐，等一下。
"林小满转过身，心跳加速。
"程律师让我通知你，"陈玲的表情有些不可思议，"下周一过来办实习手续。
""什么？
"林小满怀疑自己听错了，"可是我的面试...""他说，一个会帮清洁工捡文件、用泡芙修简历的姑娘，值得一个机会。
"陈玲递给她一张便条，"这是需要准备的材料清单。
"林小满站在电梯里，看着数字一层层下降，还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首到走出大厦，阳光照在脸上，她才猛地跳起来，差点撞到路人。
"我成功了！
"她小声欢呼，立刻掏出手机给妈妈打电话，"妈！
你的泡芙显灵了！
"挂掉电话，她回头望向恒信律所那栋高耸的玻璃大楼。
阳光下，整栋建筑闪闪发光，像一块巨大的水晶。
而她，林小满，一个普通二本毕业的姑娘，即将走进那扇门。
她摸了摸帆布包里剩下的最后一个泡芙，轻轻咬了一口。
奶油在口中化开，甜得恰到好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