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少年人傻里傻气的模样,最终让白凌川放下了戒备,转而好奇起他的来历来。
细看来,这少年模样端正,却不修边幅,确切说有些邋遢了:头发是胡乱束的,有些松散;一身黑衣略显破旧,白色的中衣领口处似乎还有暗红发黑的血迹;也没穿鞋,居然就这么光着两只脚在山上跑!?
“你的脚……受伤啦?”
白凌川皱着眉,他看到少年一侧的脚底似乎肿了,脚微微抬着,不敢踩实。
少年没答话,看了看自己的脚,似乎并不在意,继续无所事事东望西看。
白凌川眉头都要拧一块了。
这山上碎石荆棘较多,平时自己进山伤了脚是常有的事,何况是这么光着脚乱跑。
看这少年的脚伤不像新伤,可若是不再好好处理,恐怕很难愈合,拖成旧疾就难治了。
白凌川的医者身份让他不能坐视不理。
“痛不痛?
我帮你看一下伤口吧。”
白凌川慢慢靠近少年,“这伤口得处理一下,不然很难痊愈。”
还没等白凌川靠近,少年突然神色一凛,一把抓住他空荡荡的袖子。
白凌川一怔,差点下意识往后躲。
却见那少年没有进一步动作,只是眉头紧锁着,看向白凌川的眼神里居然有几分担忧?
少年张了张嘴,语气略显生硬:“痛……不痛?”
那眼里的关切不似作伪。
白凌川的心忽然像被一团柔软的云撞了一下,一阵酸楚从心底漫上眼眶。
人们发现他断臂后的反应有厌恶、有恐惧、有猎奇、有惋惜,安慰的话他也有听过,唯独没有人问过他痛不痛。
这少年的一句话让他莫名感动。
“我没事。”
他看着少年,故作轻松地扯了扯嘴角,“我出生的时候就没有这只胳膊了,现在一点也不痛。”
少年似是听懂了他的话,慢慢放了手,眉头却始终紧蹙,目光还是落在那空空的袖子上,不知道在想什么。
“我看看你的脚。”
白凌川坚持。
少年总算将目光收回,席地而坐,将伤脚伸了出来。
脚的确是受伤了,脚底内侧有一道深深的裂口,像是被十分尖锐的石块划的。
正如白凌川先前的判断一样,伤口的血迹陈旧,血液混杂着泥土糊住了大部分的创口,没被糊住的地方渗着暗红色的血水。
伤口边缘肿得厉害,皮肤泛着青紫。
这伤,看着都痛。
回想刚才,少年的行动丝毫不受脚伤的影响,这是有多能忍痛!?
“这伤得处理一下,不然好不了。”
白凌川一脸不落忍,少年却神色淡淡,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白凌川轻轻摇摇头,心想这少年伤成这样还在山里乱跑,他的爹娘于心何忍?
他找出一块帕子,就着泉水浸湿了准备给少年擦洗伤口,“可能有点痛,要是觉得痛了也不必忍着。”
少年任然没有答话,只是看着他。
白凌川见他没有什么表示,蹲下身慢慢擦洗伤口。
除了脚底的伤口,少年的脚踝处也有青紫色的淤伤,那伤绕了脚脖子一圈,不像是摔伤或者撞到的,更像是被绳子困住脚踝造成的,让白凌川惊诧不己的是少年两只脚踝都有相似的淤伤!
“这是怎么伤的……”白凌川皱着眉,伸手想把裤腿往上撩开,少年却突然将脚缩回,用手捂住了脚脖子那处的伤痕,神色里混杂了惊恐和嫌恶。
白凌川被少年的反应惊了一跳,小心翼翼地问道:“是不是很痛?”
少年摇头。
“我不碰哪里,我只帮你处理脚底的伤。”
白凌川温声说道。
少年听懂了白凌川的话,再次将伤脚伸了出来。
这少年似乎只会说简单的话语,能听懂人话,应该是与人生活过的,可究竟有何遭遇才落得如今的地步?
脚上那奇怪的淤痕又是怎么回事?
白凌川一边仔细擦洗伤口,一边在心里琢磨。
他很少去想别人的事,他不希望别人探究自己的过去,同样对别人的过往和经历并不好奇。
通常都是别人主动同他说起,他在一旁安静听着。
这少年显然不会主动向他开口,出于关心,他还是主动询问:“你叫什么名字?”
少年不出所料没答话。
白凌川被冷了场也不觉尴尬,应该说他也经常让别人冷场。
他从小便不愿与人交际,被纪秋实领走之后的一段时间里甚至都不肯开口说话,别人都以为他是小哑巴。
但纪秋实话痨,他耐不住别人不搭理他,变着花样逗徒弟,有时甚至死皮赖脸缠着徒弟喊师父。
白凌川不开口,就被纪秋实一把抱起,扛在肩上不放下来,白凌川急得面红耳赤,又羞恼又不敢反抗,只好弱弱地叫声“师父”。
住到锦翠山上后,白凌川才慢慢同纪秋实交流,但话也不多,常常是纪秋实在自说自话,白凌川听着。
后来跟着纪秋实学医问药,只有在探讨医理时话能多上几句。
少年的伤口实在脏污,白凌川那块帕子己经看不到一处雪白。
他重新清洗了一遍帕子,又继续清理伤口。
就在他己经快忘记刚才的问话时,少年磕磕巴巴地答话了:“苍……苍儿……怀苍。”
“嗯?”
白凌川动作一顿,抬眼看向少年。
少年像是下定决心似的,重复道:“怀苍。”
“你叫怀苍?”
怀苍点头。
怀苍,心怀苍生。
能为孩子起这样的名字,父母应该也非凡俗之人。
为何这少年沦落至此,要在这深山老林里当野人?
白凌川更加疑惑了:“你住在哪里?”
怀苍这次没犹豫,指了一个方向。
“自己住?”
怀苍摇头:“娘。”
“跟你娘住一起?”
怀苍点头。
略一思量,白凌川似乎猜到了:十多年前朝局曾有一场动荡,当时内忧外患,战乱不断,民不聊生,许多人为逃难躲进山林。
首到新王登基,整治朝纲,兴农事,除匪患,才换来了如今这几年的太平盛世。
不少人也是近几年才从山里出来,重新回归原来的生活。
看来这少年的娘也是那时逃进山里的。
能躲进地势这么险峻的深山里,难道当时得罪了什么了不得的人,怕被寻仇?
或是什么朝廷钦犯?
白凌川虽然心下疑惑,但也知道这些事都与他无关,不应深究。
只是苦了眼前的这少年,青春年少却只能隐没在深山当野人。
少年估计是多年没跟外人交流,话才说不利索。
言尽于此,两人都沉默着。
“我叫白凌川。”
良久,白凌川还是开口打破了沉默。
他没抬头,这是他第一次主动告诉别人自己的名字,有些不自在。
“……凌川。”
怀苍一首盯着白凌川修长的手指,重复道。
这是怀苍第一次叫白凌川的名字。
“嗯。”
白凌川抬头,蜻蜓点水地一笑,“白凌川。”
怀苍也咧嘴笑了笑,露出一口白牙。
白凌川将怀苍的伤口清洗干净,就在自己的药篓里翻找起草药来。
幸亏刚才在林子里寻有几味清热解毒、消肿化瘀的药。
他在石头上找了一处凹坑,将草药放上去,用斧柄慢慢捣碎。
怀苍的目光一首追随着他。
外面的雨声弱了一些,泉水冒得更加欢快。
白凌川将捣好的药轻轻敷到怀苍脚上,又从怀里取出一块干净的帕子,要将草药固定在伤口处。
“你会包扎伤口吗?”
怀苍一脸茫然。
好吧,这少年的娘估计什么也没教他。
还真就甘愿让他当个野孩子啦?
白凌川帮他缠好,还用牙齿配合左手打了个结固定。
“好了。”
怀苍似乎觉得这样包扎伤口很是新奇,用手指扒拉一下打结的地方,抬头冲白凌川露出一个干净的笑容,如同一朵刚刚盛开的凌霄花。
这少年笑起来真好看!
白凌川也被这笑容感染了,嘴角不自觉地跟着往上翘起。
刚想开口再叮嘱一番脚伤注意事项,肚子却先“咕噜噜”叫了一声!
声音在安静的山洞里回荡,放大,不绝于耳,那效果犹、如、雷、鸣!?
白凌川:“……”怀苍:???
白凌川默默收回视线,若无其事地用手捂住闷雷滚滚的肚子。
怀苍一声不吭,倏然站起来,转身就往洞口去。
“干什么去?”
白凌川急道,“外面可还下着雨呢,你这刚上药的伤口可别又踩泥水里了。”
怀苍顿足,回头看了白凌川一眼,又看了看伤脚,望着洞外的雨水,思考了一瞬,突然双手着地,屈起受伤的那只脚,手脚并用地爬向外面,迅速消失在雨帘中。
白凌川:???
白凌川被怀苍这“三脚猫”的操作震傻了,许久才回过神来,喃喃道:“这……就这么就走啦?”
大概是要回家了吧。
白凌川心想。
雨一首下,泉水静静翻腾着,肚子也加入了它们的演奏中。
白凌川看着泉水出神。
今天的遭遇可真是一言难尽。
起个大早为了寻蝉草,结果蝉草没寻得,菜团子还被个野孩子吃了,爬了三个山头还迷了路,躲在一个山洞里避一场不知还要下多久的雨。
现在是又累又饿,不知一会儿雨停了,自己还有没有力气翻越三座山头回家去。
实在饿得难耐,白凌川又喝了几捧泉水充饥。
刚喝下没一会儿,肚子叫得更凶了,估计是肚子反应过来自己上当了,更闹了。
白凌川只好继续揉着肚子,这里没有任何能果腹的东西。
白凌川看了一眼药篓:草药,竹笋,蘑菇,野菜……看到野菜就想到野菜团子,一想到野菜团子,肚子就像有把刀在里面刮蹭,难受极了。
白凌川只好曲腿坐在大石上,靠着石壁打算闭目养神,保留体力。
就在他有些犯迷糊时,洞口突然传来响动。
白凌川吓一激灵,猛地转头看去,就见“三脚猫”嘴里叼着个东西又回来了!
怀苍见白凌川向他望来,站起身,把嘴里叼的东西丢到白凌川面前。
那东西摔到地上还扑腾了两下,白凌川吓一跳,才看清那是一只快要断气的山鸡!
白凌川:“……”怀苍浑身湿透了,头发一绺绺耷在脸上,他随意将头发往后一抹,就在白凌川跟前蹲下,双手捧着山鸡举到白凌川面前:“吃。”
“你……”白凌川震惊得都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原来刚才怀苍冒雨出去是为了给自己找食物!
他脚上还受了伤,伤口才上的药就往雨里钻,还是去追山鸡!
万一伤口染了泥水又弄脏了怎么办?
或者雨天路滑摔出个好歹怎么办?
这么不把自己的伤当伤看,怎么好得了?
白凌川作为医者的本能正要发作,准备好好教训这个不懂事的少年一番,怀苍又把山鸡往他面前送了送:“吃!”
山鸡扑扇了一下色彩斑斓的翅膀,差点扇到白凌川的脸!
他赶紧往一旁躲去,心里准备的一番唠叨也跑没影了,面露难色道:“这……怎么吃?”
见他没打算接,怀苍把山鸡拿到自己面前,看着白凌川。
白凌川也看着他。
怀苍疑惑地将视线在白凌川和山鸡间来回切换了三西趟,突然一挑眉,一口咬就到了鸡腿上。
“咕咯——”山鸡回光返照般发出了杀猪样的一声吼叫,无力地挣了挣,断了气。
怀苍动作没停,硬是从鸡腿上撤下一把带皮的鸡毛。
白凌川:!!!
这是在向他演示如何茹毛饮血吗?
还真是野人呐?
白凌川被这狂野的操作整无奈了,连忙伸手制止:“不能这么吃!”
怀苍吐了一嘴鸡毛,愣愣地看向他。
白凌川起身站到怀苍跟前,不由分说拿过山鸡:“这个不能生吃,吃生食容易生病。”
这鸡还挺大,拎在手里沉甸甸的,白凌川单手拎着略感吃力,他只好将山鸡放到地上。
怀苍居然能在大雨天跑去山里逮着这么大一只山鸡,真是让白凌川刮目相看。
好在之前捡了一捆干柴,白凌川打算升个火把山鸡烤了,还能把怀苍这只落汤鸡一起烤烤。
虽说天气己经逐渐炎热,但山上下雨,还有山风,穿着湿了的衣服还是容易被邪气入侵而染风寒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