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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青铜铃铛响

发表时间: 2025-04-25
雪粒子砸在铁皮屋顶上噼啪作响,张铁牛往铁皮炉子里添了块山核桃木,火星子“滋啦”窜起半尺高,映得墙上那盏“秦岭牌”煤油灯愈发昏黄。

躺在折叠床上的女人还没醒,裹着他那件磨得发亮的军绿棉袄,腕间青铜铃铛随着呼吸轻晃,十二道云雷纹在火光里忽明忽暗,像极了老辈人讲古时常说的“山神佩饰”。

“这女子到底是从哪搭来的?”

铁牛蹲在床边,用铜火钳拨拉着炭块,火星子蹦在他手背上烫出红点也不觉得疼。

他在终南山守了八年林子,救过崴脚的驴友、逮过下套的毛贼,可从没见过这般蹊跷的人——昏迷时满嘴“密电码”“毒气弹”,醒了又盯着他胸前的工作证发怔,手腕那铃铛更是邪乎,碰着就发出泉水淌过青石的声响。

卯时三刻,女人睫毛颤了颤,琥珀色的眼珠在晨光里转了两圈。

“这是……鹰嘴崖护林站?”

她开口便是关中腔,尾音却带着几分陕南蛮子的软糯,像混了秦岭南北的风。

“你可算醒了!”

铁牛忙递上搪瓷缸,山枣茶的甜香混着炭火气息涌上来,“昨黑咧在野猪夹堆里见着你,冻得跟冰疙瘩似的。”

他故意忽略她后颈那道三指长的疤痕,还有棉袄下若隐若现的绷带——那是他用太白七药给她敷的,药汁渗出来时,竟泛着淡淡的荧光。

女人捧着茶缸,指尖划过缸沿的“为人民服务”红字:“我叫白十七。”

铃铛随着抬手动作轻响,十二道纹路恰好对上窗棂透进的十二道晨光,“护林员同志,你在林子里,可曾见过巴掌大的铜匣子?

刻着云雷纹,边角包着鎏金。”

铁牛心里一紧。

三日前巡山,他在鹰嘴崖西坡发现三具被开膛的麂子,旁边土里埋着半截带樱花纹的洛阳铲——那是日本货。

正要搭话,外头传来“咯吱咯吱”的踩雪声,村支书王满囤的旱烟味先飘了进来。

“铁牛!

你个瓜娃子跑哪去咧?”

王满囤掀开门帘,棉袄上落着半片冰碴,目光却在白十七身上定住了,“哟!

这是从哪搭来的女娃?

长得跟咱秦岭的金丝猴似的,灵醒!”

“王叔,这是白同志,在山里迷了路。”

铁牛赶紧插话,生怕这老光棍支书又要“谝闲传”。

王满囤却搓着冻红的手笑出满脸核桃纹:“迷路好哇!

咱铁牛屋里头可许久没进过女人喽。

前几日李寡妇还说,她家二妮蒸的臊子面,就缺个会擀面条的掌勺人……”“王叔!”

铁牛耳尖发烫,抓起炉钳猛戳炭火,“白同志是搞考古的,正经文化人!”

白十七忽然起身,铃铛“叮铃”一声惊飞了窗台上的山雀:“支书可知,秦岭哪处有民国廿二年的勘探队遗迹?”

她从棉袄内袋掏出牛皮笔记本,泛黄纸页间掉出半张照片——六个穿灰布衫的人立在栈道旁,中间扎麻花辫的姑娘握着地质锤,腰间挂着的青铜铃铛,竟与她腕上那枚分毫不差。

王满囤凑近了看,旱烟杆在地上敲出“咚咚”声:“民国勘探队?

莫不是说黑风洞?

老一辈讲,那年国军在洞里炸山,说是找啥‘龙脉’,后来洞里就传出哭声,吓煞个人!”

白十七指尖抚过照片上姑娘的脸,忽然转向铁牛:“张护林员,我需要你带路。

那洞里,藏着比龙脉更要紧的东西。”

铁牛盯着她腕间铃铛,想起昨夜替她换绷带时,看见她小臂内侧烙着“731”三个数字——那是他在镇上抗日纪念馆见过的鬼子番号。

雪光透过窗纸照在她脸上,让这张看似二十来岁的面孔,竟添了几分沧桑。

“走!”

他突然站起身,从墙上扯下羊皮地图往怀里塞,“不过咱先说好,见着不对劲就往回跑,我这猎枪可只打过野猪!”

王满囤急得首拍大腿:“你俩疯了?

黑风洞十年前吞了俩知青,连骨头渣都没吐出来!”

白十七却己掀开门帘,冷风卷着雪粒子灌进屋子。

她站在晨光里,青铜铃铛随着山风轻晃,十二道云雷纹恰好对准远处十二座峰尖。

铁牛忽然想起老猎户的话:“秦岭七十二峪,峪峪通着龙脉,只有带铃铛的人,才能解开山神的锁。”

他紧了紧羊皮护腕,猎枪在肩上磕出闷响。

雪地上,白十七的脚印深深浅浅,竟与照片里姑娘的鞋印分毫不差。

铃铛声渐渐远去,惊起的寒鸦掠过铁牛头顶,他忽然发现,这女人走路时膝盖微屈,像是受过枪伤——就像当年在镇上见过的,那些从战场上回来的老兵。

“张护林员,”白十七忽然回头,晨光里她的眼睛亮得惊人,“等进了洞,你若听见有人唱《绣金匾》,不管看见啥,都别回头。”

铁牛喉结滚动,想起昨夜她昏迷时哼的调子,正是这首陕北民歌,却混着日语的音节。

雪粒子停了,秦岭的雾霭在山间翻涌,像极了八年前他第一次进山时,父亲说的那句话:“娃啊,这秦岭的林子,藏着老辈人的魂呢。”

他跟上白十七的脚步,铃铛声与他的心跳渐渐合了拍。

护林站的铁皮屋顶在身后越来越小,而前方的黑风洞,正像只蛰伏的巨兽,等着吞噬这两个闯入者——或是,吐出深藏七十年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