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予宁的白大褂口袋里别着三支笔，左胸口袋上方的工作证照片里，她抿着嘴，一副生人勿近的模样。
军区总院急诊部的护士们私下都称她为"冰山主任"——专业到极致，也冷静到极致。
"CT显示右侧第七肋轻微骨裂，伴有局部血肿。
"她低头翻看影像报告，声音平稳，"需要住院观察两天，排除内脏损伤可能。
患者年龄26岁，既往史..."她的声音戛然而止。
1996年5月21日，临江市。
这个生日日期像一颗子弹击中她的太阳穴。
姜予宁猛地抬头看向患者姓名栏——周叙白三个字工整地印在那里，后面跟着"海军少校"的备注。
"姜主任？
"护士小林疑惑地唤了她一声。
姜予宁深吸一口气，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病历夹边缘。
"准备3号处置室，我去看看病人。
"推开隔帘的那一刻，消毒水的气味突然变得刺鼻。
病床上的男人半靠在枕头上，迷彩服前襟敞开，露出缠着绷带的精壮胸膛。
他正侧头和身旁的士兵说话，下颌线如刀削般锋利。
"伤处还疼吗？
"她听见自己的声音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男人转过头来。
时间在那一秒被无限拉长。
姜予宁看见那双熟悉的桃花眼里瞳孔骤缩，黝黑的眼眸里掀起惊涛骇浪。
他的喉结上下滚动，嘴唇微微张开却又抿紧，右手无意识地攥紧了病床栏杆。
"不...不算太疼。
"周叙白的声音比记忆中低沉许多，带着一丝沙哑。
姜予宁的手指在病历夹上收紧，指甲几乎要嵌入硬壳封面。
她强迫自己移开视线，看向他胸前的绷带。
"我需要检查一下伤口。
"她戴上手套，语气平静得像是面对任何一个普通病人，"躺平可以吗？
"周叙白沉默地配合着，目光却始终追随着她的脸。
姜予宁能感觉到那视线如有实质，灼热得几乎要在她脸上烧出一个洞来。
"怎么受伤的？
"她专业地按压着他肋骨周围的区域，刻意避开与他的皮肤首接接触。
"海上训练时撞到护栏。
"他简短回答，突然倒吸一口冷气。
姜予宁立刻停下动作："这里疼？
""嗯。
"他的声音从牙缝里挤出来，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珠。
她放轻了力道，手指在淤青周围画圈检查。
这个位置——右侧第七肋靠近胸骨处——她太熟悉了。
高二那年冬天，周叙白为了保护她被三个混混堵在巷子里，就是在这个位置挨了最重的一脚。
当时她哭着给他上药，他龇牙咧嘴地笑着说："宁宁不哭，哥骨头硬着呢。
""姜医生？
"周叙白的声音将她拉回现实。
姜予宁这才发现自己的手指在微微发抖。
她迅速收回手，转身去拿处置盘。
"需要重新包扎。
伤口处理得有些粗糙。
""在舰上随便包的。
"他轻声说，目光落在她白大褂领口露出的纤细锁骨上，"你...剪短发了。
"这不是个问句。
姜予宁没有回答，只是专注于调配消毒药水。
她能感觉到他炽热的目光在自己侧脸流连，仿佛要透过她冷静的专业面具，看清这八年时光在她身上留下的每一处痕迹。
"什么时候回临江的？
"她终于开口，声音很轻。
"三个月前。
"周叙白顿了顿，"调任东海舰队特战大队。
"姜予宁点点头，用镊子夹起纱布。
"需要住院观察两天。
一会儿护士会来带你去病房。
""予宁。
"他突然叫她的名字，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
她的动作顿了一下，没有抬头。
"周少校，这里是医院。
请叫我姜医生。
"周叙白的眼神暗了暗，嘴角扯出一个苦笑。
"是，姜医生。
"处置室的门突然被推开，三个穿着海军作训服的年轻人挤在门口，好奇地往里张望。
"老大！
护士说你——"为首的圆脸士兵话说到一半卡住了，眼睛瞪得溜圆，"哇，真的是个美女医生！
"周叙白的表情瞬间阴沉下来："滚出去。
"姜予宁却己经利落地收拾好处置盘，转身向门口走去。
"处置好了，注意不要让伤口沾水。
"她对门口的士兵们点点头，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处置室。
走廊上，她靠在墙边深呼吸三次，才勉强压下胸腔里那股莫名的酸胀。
八年了——两千九百多个日夜——她以为自己早就把那个笑容灿烂的少年埋在了记忆最深处。
"姜主任，3床病人安排到哪个病区？
"护士长林琪拿着住院单走过来，好奇地打量她，"你脸色不太好。
""外科12楼，特需病房。
"姜予宁揉了揉太阳穴，"我没事，只是有点累了。
"林琪意味深长地看了眼处置室方向："那个海军军官挺帅的嘛，你们认识？
""不熟。
"姜予宁转身往办公室走，白大褂口袋里，那支她用了八年的钢笔不知何时漏了墨水，在衣料上洇开一小片蓝色痕迹。
就像她心里那道从未愈合的伤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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