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天刚蒙蒙亮，凯里村的山间就飘起了薄雾，带着百香果叶的清苦气，裹着泥土的湿腥，慢悠悠地绕着村口那棵老樟树转。我早早站在村委会院子里，看着村民们挎着竹篮往这边赶 —— 李伯的蓝布衫上还沾着露水，袖口磨出了毛边；王叔家的小孙子骑在牛背上，手里攥着颗没熟的青百香果，时不时往嘴里塞，被他奶奶追着打；几个婶子凑在一块儿，手里择着刚从自家菜园摘的豆角，嘴里念叨着今年的果子能卖三块一斤，够给娃凑下学期学费了。
“强子，这边走！” 王村长的大嗓门打破了晨雾，他身后跟着个穿粉色连衣裙的姑娘，裙摆扫过院子里的青苔，留下几道浅痕。姑娘约莫二十出头，头发烫成卷儿，发梢别着个珍珠发卡，脸上涂着亮闪闪的口红，手里拎着个印着卡通图案的塑料筐，和村里姑娘们灰扑扑的模样格格不入 —— 这就是王丽娜，王村长的独生女，听说在镇上的服装店当售货员，平时不怎么回村。
“这是我闺女丽娜，今天让她帮你盯着选果，她心细。” 王村长拍了拍王丽娜的肩膀，眼里满是宠溺。王丽娜冲我笑了笑，露出两颗小虎牙，只是那笑容里总带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活络劲儿，她上下打量我一番，目光落在我手腕的手表上，又飞快移开：“李哥是省城来的老板吧？穿得就是不一样。”
我刚想解释自己不是老板，就被涌来的村民围住了。李伯把竹篮往石桌上一放，百香果滚得满桌都是，最大的那颗足有拳头大，表皮紫得发亮：“强子你看，我凌晨三点就上山摘的，专挑向阳的枝桠摘，没一个疤！” 旁边的张婶急着把自己的篮子凑过来，竹篮沿儿蹭到了李伯的筐，两人你推我搡地争着让我先看，嘴里还念叨着 “我家的更甜我家的没虫眼”，院子里顿时闹哄哄的，满是烟火气。
王丽娜却没凑这个热闹，她蹲在石桌旁，拿起一颗百香果翻来覆去地看，手指在表皮上划来划去。我以为她在帮着筛选，刚想夸她细心，就见她突然抬头冲王村长喊：“爸，你看这颗，就差一点点到六厘米，扔了多可惜啊，超市那边说不定看不出来呢？”
王村长没说话，只是眯着眼看我。我心里一紧，赶紧走过去拿起那颗果子：“丽娜，超市的标准很严，差一毫米都不行，要是混进去被发现，以后咱们村的果子就再也进不了省城了。” 王丽娜撇了撇嘴，把果子扔回竹篮里，嘴里嘟囔着：“不就是个果子嘛，哪那么多讲究，我看你就是太死心眼了。”
这时，人群里突然传来一阵争执声。原来是王叔和周叔因为排队的事吵了起来 —— 王叔说自己来得早，该先称果；周叔说自己家的果子多，要是排到后面，太阳晒得久了，果子该坏了。两人越吵越凶，王叔撸起袖子就要上前，周婶赶紧拉住他，嘴里骂着 “你个老东西，强子好心帮咱们，你倒在这儿添乱”；周叔的儿子也凑过来，手里攥着根木棍，瞪着王叔家的人。
“都别吵了！” 王村长突然大喝一声，手里的烟杆往石桌上一敲，火星溅了出来。村民们瞬间安静下来，纷纷低下头。王村长走过去，指着排队的队伍：“按来的先后顺序排，谁也别插队，谁家的果子好，称的时候多给算两斤，行了吧？” 村民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没人再说话，慢慢排好了队。
王丽娜却在一旁偷偷拉了拉我的衣角，把我拽到院子角落：“李哥，我爸刚才说的话你别往心里去，他就是刀子嘴豆腐心。不过我跟你说，我家后山还有一片果子，比这些都好，就是我爸不让摘，说要留着自己吃。要不你跟我去看看，要是好的话，咱们单独算，价格能不能再高一点？”
我看着王丽娜眼里闪烁的光，又看了看院子里老老实实排队的村民 —— 李伯正踮着脚往这边望，手里紧紧攥着竹篮的把手；张婶在给果子擦着上面的泥土，动作小心翼翼的。我突然觉得，王丽娜嘴里的 “好果子”，好像没那么重要了。我摇了摇头：“丽娜，所有果子都按一个标准来，价格也一样，不能搞特殊。要是你家的果子符合标准，就跟大家一起排队称，要是不符合，留着自己吃也挺好的。”
王丽娜的脸一下子沉了下来，她甩开我的手，转身就走，嘴里还说着：“哼，给你机会你不赚，真是个傻子。” 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晨雾里，我心里五味杂陈 —— 我原本以为，帮乡亲们卖果子是件简单的事，可现在才发现，这里的人和事，比省城的职场复杂多了。
太阳慢慢升了起来，薄雾散去，山间的百香果林露出了真面目，一串串紫红色的果子挂在枝头，像一串串小灯笼。村民们还在排队称果，偶尔传来几声说笑，可我却再也没了之前的豪情，心里总觉得堵得慌 —— 我不知道，接下来还会遇到什么事，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真的帮到这些乡亲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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