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如蓝玉所料。
当天深夜,一道黑色的身影,鬼鬼祟祟地从李千户家的后门溜了出来。
他头上戴着斗笠,身上穿着不起眼的短褂,在黑暗的巷子里七拐八绕,最后走进了一家看似普通的茶馆。
而这家茶馆,正是锦衣卫在城南的一处秘密据点。
负责盯梢的蓝玉亲兵,没有跟进去。他们只是远远地记下了这个位置,然后迅速返回凉国公府复命。
当曹震把这个消息带回报恩寺时,蓝玉的脸上没有丝毫的意外。
人性,经不起试探。尤其是在生死的抉择面前。
那个李千户,选择了一条他认为更安全的道路——告密。
“公爷,要不要做了他?”曹震的眼中闪过一丝狠厉,做了一个抹脖子的手势。
蓝玉摇了摇头。
“不必。”他的声音很平静,“留着他,用处更大。”
“用处?”曹震不解。
“一个我们知道的叛徒,比一百个潜藏的敌人更有价值。”蓝玉淡淡地解释道,“从今天起,让他当我们传给锦衣卫的‘信鸽’。我们想让皇帝知道什么,就故意让他听到什么。”
曹震恍然大悟,对蓝玉的心思缜密,佩服得五体投地。
“走吧,回府。”蓝玉转身,“今晚,我带你看一样东西。”
回到凉国公府,已经过了三更天。
蓝玉没有去休息,而是带着曹震,直接来到了书房的内间。
随着厚重的书架被缓缓移开,一间昏暗的密室,呈现在曹震面前。
曹震跟在蓝玉身后,跨进密室。
当密室内的几盏油灯被点亮时,曹震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
密室的正中央,赫然摆放着一个巨大的沙盘。
这个沙盘,做得太精细了。
整个应天府城,都被完整地复刻在了上面。巍峨的皇城,宽阔的街道,纵横的河流,甚至连城中几大卫所的营房,以及存放粮草的仓库,都被用小木牌精确地标注了出来。
曹震自己也常年带兵,军中也用沙盘,但那些简陋的模型,跟眼前这个比起来,简直就是小孩子的玩意儿。
“公爷,这……这是……”他震惊得有些说不出话来。
“这是我们的牢笼。”蓝玉的声音很低沉,他走到沙盘前,拿起一旁早已准备好的各色小旗。
“曹震,你我兄弟一场。今天,我就把底牌都交给你看。”
蓝玉将一堆红色的小旗递给曹震。
“这些,是我们的人。”他说道,“我府里的三千亲兵,再加上你在京营里能绝对掌控的弟兄,把他们都插上去。”
曹震定了定神,接过小旗。
他深吸一口气,开始依据自己掌握的力量,在沙盘上插旗。
一面红色的小旗,插在了凉国公府的位置。这是主力。
然后,他又在京营的几个营区,稀稀拉拉地插上了十几面小旗。这些,都是他的心腹,加起来也不过两三千人,而且分散在各处。
做完这一切,曹震的脸色已经很难看了。
他发现,自己这点力量,扔进偌大的应天城里,就像是一把撒进大江的豆子,连个水花都激不起来。
蓝玉没有说话。
他默默地拿起了一大把黑色的小旗,然后,开始往沙盘上插。
一面黑旗,插在了皇城三大殿。那里,是拥有数万精锐的亲军十二卫。
一面黑旗,插在了城东。那里,是京城三大营之一,五军营的驻地。
一面黑旗,插在了城北。那里,是三千营的驻地。
一面又一面的黑旗,被他插在了城市的各个角落。五城兵马司的巡检所,应天府的衙门,还有那些密密麻麻,代表着锦衣卫据点的黑色标记。
每插上一面黑旗,曹震的脸色就白一分。
当蓝玉将最后一面代表锦衣卫指挥司的黑旗,插在皇城边上时,整个沙盘上,已经遍布着令人绝望的黑色。
他们那几面孤零零的红旗,被黑色的海洋彻底包围,显得那么可笑,那么无力。
“现在,我们来推演一下。”
蓝玉的声音打破了死寂。他指着沙盘,开始了第一次模拟。
“方案一:我们里应外合,发动兵变,突袭皇宫,控制住圣上。”
他一边说,一边用一根小木杆推动着代表己方的红色小旗。
“你看,当我们的人从国公府冲出来,最多只需要一刻钟,负责巡城的五城兵马司就会缠住我们。就算我们能冲破他们的阻拦,半个时辰内,五军营和三千营的大军,就会从两个方向,把我们包围在这片街区。”
他的木杆在沙盘上划出一个包围圈。
“届时,亲军十二卫会封锁皇城。我们这点人马,连宫墙的边都摸不到,就会被彻底碾碎。”
曹震看着沙盘,额头上布满了冷汗。
蓝玉的推演,没有半点夸大。这就是事实。
“方案二:我们不攻皇宫,转而去抢占城门,然后固守待援,等待外地的兄弟起兵响应。”
蓝玉说着,又开始了新一轮的推演。
“就算我们运气好,趁着夜色拿下了最近的朝阳门。但是,然后呢?”
他指着城外大片的空白区域。
“我们的援军在哪里?就算我们在外地有旧部,可兵符调令全在朝廷手里,他们拿什么起兵?就算他们真的起兵了,从最近的卫所赶到应天城下,需要多少天?而我们这点人,守着一座孤零零的城门,面对城内外数十万大军的围攻,能撑几天?”
“更何况,”蓝玉指着城里的粮仓标记,“应天城的储备粮草,够全城军民吃上一年。我们呢?我们有多少粮草?”
曹震已经说不出话了,嘴唇都在发抖。
“方案三,”蓝玉的声音变得更冷,“擒贼先擒王。派死士刺杀圣上。”
他摇了摇头,自己就否决了这个想法。
“先不说皇宫之内守卫何等森严,大内高手和锦衣卫缇骑层层保护。就算我们侥幸成功了,又能如何?圣上一死,皇太孙立刻就能继位。到那时,我们就是弑君的叛贼,天下共讨之,死得更快。”
一次又一次的推演。
每一个看似可行的方案,在冰冷的现实面前,都被击得粉碎。
最终,曹震颓然地坐倒在地。
他看着那个插满了黑色小旗的沙盘,眼中充满了绝望,喃喃自语道:“公爷……这……这是死局啊!彻头彻尾的死局!”
“在应天城里动手,别说打了,我们连一个时辰都撑不住!”
密室里的空气,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来。
沙盘上,那几面代表着他们的红色小旗,在灯火的照耀下,显得那么的孤独和凄凉。
蓝玉沉默地看着沙盘,表情很凝重。
他早就知道是这个结果。但他必须让曹震也亲眼看到这个结果。
他要让曹震,让所有跟着他的人明白,他们已经没有任何退路,更没有任何侥幸的可能。
过了许久,蓝玉伸出手。
他没有再去动那些黑色的旗子,而是将那几面代表着自己的红色小旗,一面一面地,全部从沙盘上拔了出来。
曹震抬起头,不解地看着他。
只见蓝玉握着那几面红旗,缓缓地移出了沙盘的范围。
他的手越过长江,越过淮河,一路向北。
最后,他的手停在了沙盘之外,那片代表着大明东北疆域的空白木板上。
“咚!”
他将手中的红旗,重重地插了下去。
插旗的位置,正是他心中默念了无数遍的地方。
辽东。
做完这个动作,他才回过头,看着依旧处在震惊和绝望中的曹震,缓缓开口。
他的声音不大,却像一把重锤,狠狠地敲在了曹震的心上。
“谁说,我们要在京城动手?”
“猛虎被困于笼中,只有死路一条。”
“要想活,必先出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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