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嘉市的雨季总是猝不及防。
沈韵瑄站在公寓窗前，雨滴斜斜地拍打玻璃，绵密、无声，将整座城市笼罩进一种迟疑与压抑。
她的手机屏幕亮着，是母亲的消息：——“明天别忘了，过来的时候带点橙子。”
母亲最近话少了，家里的气氛却愈发紧绷。
韵瑄低头想回复，却久久无法落字。
手指悬在屏幕上，雨光反射进她的眼底，仿佛每一个字都能引发一次风暴。
门铃骤然响起。
韵瑄愣了下，收回思绪，拖着步子走去开门。
齐明颂站在门口，一袭深灰风衣。
脸上的笑意克制而温和，但眉间隐约有阴霾。
“外面雨大吗？”
韵瑄侧身让道。
“比你想象的要密。”
齐明颂将手中的纸袋递过去，“我路过菜市场，买了橙子。”
她没说感谢，只是微微点头，将纸袋搁在玄关柜上。
屋里很静，只有他们两个的呼吸在空气里浮动。
明颂随意找了个角落坐下，看着窗外的水汽。
他身上有刚下班的疲惫，眼神却不时在韵瑄身上停留。
他不是第一次来这里，但沈韵瑄的家总让他感到一种难以言说的距离——仿佛任何多余的话都可能引发沉默。
韵瑄靠在门边，像是还未从雨声的片段里抽离出来。
她突然问：“你觉得，为什么人到了某个阶段，总难和家里人好好说话？”
齐明颂顿了顿，思忖片刻，声音低缓：“可能是，每个人的心思都变得太复杂了。
小时候就不是这样，想哭就哭，想闹就闹。”
沈韵瑄笑了一下，很淡，“可是，现在哭都得找合适的场合。”
“你妈怎么样？”
明颂斟酌着问。
“她最近身体没事，只是……好像越来越习惯沉默了。”
韵瑄绕到厨房，从橱柜里取出杯子，动静轻微，“我总觉得，她是在等什么，或者在担心什么，连我都没办法靠近。”
齐明颂的目光停在她背影上，语气有些犹豫：“你对她，也在远离吗？”
韵瑄停了下来，手指敲在玻璃杯上。
空气里像是有雨水渗透，“我不知道怎么靠近。”
她轻轻吸了口气，“每次说错一句话，她就斜眼看我，好像我哪里不对。”
“也许你太紧张了。”
明颂声音温和，“她可能需要有人理解，但未必是你追着去贴近她。”
韵瑄端着两杯水递过来，手指微微颤了一下。
明颂接过，没多说什么。
他知道，沈韵瑄不擅于坦白，更不会轻易暴露脆弱。
屋内安静如同水下。
窗外雨幕分割了时间，仿佛他们都在等待一句适当的开场。
半晌，韵瑄问：“你今天来看我，是因为如初？”
明颂眼里闪过一丝惊讶，随即掩住，“不是。
只是……我觉得你最近不太对劲。”
韵瑄笑意更淡了，眉眼间隐隐有倦色，“这算是你的工作职责吗？
心理咨询师，随时随地观察朋友的情绪？”
他喝了口水，语气变得更低：“其实我也常在想，为什么和你说话，比和别人要紧张得多。”
气氛从微妙渐渐泛起波澜。
韵瑄没有再回应，他很快又开口：“你最近拍的照片我看了，杂志质量下来了，总归不是你的问题。”
她放下水杯，声音平实：“如初那边出了些事。
最近大家情绪都很不稳，稿子反复退稿，项目也压着。
你知道，她一首比我还要扛压力。”
“她是那种，把难受全都压回心里的类型。”
沈韵瑄侧眼看着明颂，他的神色专注而细腻，像是在分析某个复杂的案情。
她突然想起多年前大学里那个阴雨早晨，她和明颂——唯一一次宿舍深夜的长谈。
后来，很少再坦荡面对彼此的慌乱。
她轻声：“你明明了解我，也了解如初，但有些话你从没和我们说过。”
明颂把杯子搁下，声音里带着一丝犹豫：“我怕说错。
我怕说了，连朋友都做不成。”
韵瑄没有接话，只是望着他，眼神里有种复杂的期待。
他们之间的距离，在话语和沉默的夹缝中逐渐拉远。
房间里的雨声忽然密起来，像是为彼此笼罩下一个疏离的屏障。
韵瑄想到母亲，想到如初，想到自己那些己无法归拢的念头。
她并不善于原谅，也不擅长靠近。
手机震动。
韵瑄低头，屏幕弹出如初的来电。
她犹豫一刻，走向阳台接听。
“沈韵瑄，你杂志上的‘暮色临嘉’系列明天能拍吗？
我们广告客户又改方案了。”
如初的声音在电话另一头，带着点急促和倦意。
韵瑄望向窗外，雨更密了，城市的灯火在水气里变得模糊。
“明天早上吧，我过你办公室。”
她尽量让声音听起来平稳，而身后客厅里，齐明颂还在等。
挂断电话，她抬步回到屋内，明颂己经收拾好自己带来的橙子，正准备起身。
“你要走了吗？”
韵瑄语气里有难以察觉的挽留。
齐明颂轻轻点头：“你得准备明天的东西了吧。
我不打扰你。”
她没有强留，只说了句：“路上慢点，雨很滑。”
明颂停在玄关，目光在她脸上停留片刻，像是许多话积压在舌尖，却一句都没有说出口。
“韵瑄，其实……”他仿佛要继续，却把话咽下，只剩一句：“如果需要，记得给我打电话。”
韵瑄轻声应了一句，目送他离开。
门关上时，屋里恢复到最初的静谧。
橙子的清香混着雨气漂浮，客厅里，只剩沈韵瑄自己。
她望着窗外的雨，心头那些纠缠不清的关系与情感，在城市的夜色里渐渐隐去。
雨将分岔的人生隔开，每个人都在自己的屋檐下，守着一段难以启齿的柔软。
沈韵瑄拿过手机，把明颂的号码重新滑到置顶。
下一秒，她却什么都没打，只是紧盯着屏幕，任城市的隐纹在黑暗中沉默延展——仿佛所有选择与犹豫，终要在明天拐向另一条岔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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