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触感从眉心扩散,如同数九寒天里一块永不融化的冰,牢牢嵌在了颅骨之内。
与之相对的,是手中那卷名为《地府福报工作协议》的绢帛,柔韧、微凉,带着一种穿越了时空的陈旧气息。
李默站在原地,动弹不得。
耳朵里嗡嗡作响,是血液冲上头顶又骤然回落留下的余震,也像是某种超自然力量残留的噪音。
办公室里熟悉的背景音——键盘敲击、鼠标点击、远处传来的模糊咳嗽——此刻听来,隔着一层无形的薄膜,变得遥远而不真实。
刚才那是什么?
黑白无常?
地府?
首席执行官?
荒谬绝伦的词汇在他僵化的大脑里碰撞,试图拼凑出一个合理的解释,却只得到一堆碎片。
加班产生的集体幻觉?
压力过大导致的精神分裂?
可手里这卷东西的触感如此真实,额间那挥之不去的寒意如此清晰,甚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权威感”。
他下意识地想将这诡异的绢帛扔掉,手指却像有自己的意志般,将它攥得更紧。
“默哥?
你没事吧?
脸这么白?”
小王的声音从旁边隔间传来,带着一丝担忧和更多的疲惫。
李默猛地回神,这才发现自己还保持着扶墙的姿势,姿态僵硬。
他勉强首起身,将握着绢帛的手下意识地背到身后,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没……没事,就是有点低血糖,头晕。”
他不敢看小王的眼睛,生怕对方从自己眼中看到那尚未散去的惊骇和额间可能存在的异象。
他快步走回自己的工位,几乎是跌坐进那把人体工学椅里。
心脏还在狂跳,撞击着胸腔,声音大得他怀疑整个办公室都能听见。
他将那卷绢帛迅速塞进电脑主机箱旁边的缝隙里,动作近乎盗窃。
做完这个动作,他才稍稍松了口气,仿佛藏起了一个天大的秘密,又或者是一枚随时可能引爆的炸弹。
然后,他尝试着,在脑海里“回想”刚才被强行灌入的信息。
并非刻意回忆,只是一个念头升起——关于那个“地府驻阳世事务首席执行官”的职责。
刹那间,并非视觉,也非听觉,而是一种更首接的“知晓”,如同数据流般涌入他的意识:“职权一:灵视。
可窥见阳世滞留亡灵之形迹,辨其善恶功德之微弱光晕。”
“职权二:引渡。
凭地府烙印(眉心),可开启临时阴阳通道,送合规亡灵前往地府报到。”
“职权三:初级审判。
可依据《地府功德律(简易版)》,对引渡亡灵进行初步裁定,影响其入地府后之流程与待遇。”
“职权西:……”信息冰冷、条理分明,不带任何感情色彩,就像一份电子版的操作手册。
与之相伴的,还有一套极其简略的“能量”运行方式,似乎源自眉心那点冰凉,流遍全身,让他能够支撑这些“职权”的使用。
李默靠在椅背上,闭上眼,消化着这一切。
恐惧依然存在,如同背景噪音,但另一种情绪,一种荒诞的、近乎黑色幽默的接受感,开始悄然滋生。
地府福报……阴阳两界的老板……他扯了扯嘴角,想笑,却发不出声音。
“李默!
项目方案怎么样了?
张总明天上午九点就要!”
项目经理的声音隔着隔板传来,带着不容置疑的催促。
现实如同一盆冰水,兜头浇下。
他猛地睁开眼,看向电脑屏幕上那份只完成了一半的方案。
deadline,KPI,老板的期望,同事的卷……这些他过去几年赖以生存(或者说,被其折磨)的东西,此刻在“引渡亡灵”、“初级审判”的对比下,显得如此……渺小,却又如此顽固地存在着。
白天,他是李默,是“创界科技”项目部一个加班到凌晨的普通员工。
夜晚,他成了李默,是“地府驻阳世事务首席执行官”,手握……呃,暂时还不知道手握什么权力的阴间公务员。
这算什么?
无缝切换?
双重身份?
还是终极形态的社畜——连死后(或者说,半死后)的时间都被剥削得干干净净?
他深吸一口气,试图将脑海里那些乱七八糟的阴间信息暂时屏蔽,手指重新放回键盘上。
敲击。
删除。
再敲击。
思路像是被冻住的河流,艰涩无比。
刚才的遭遇太过震撼,彻底打乱了他原本就所剩无几的精力和专注力。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窗外的夜色似乎淡了一些,透出一点黎明前的深蓝。
就在他几乎要放弃,准备迎接明天张总的雷霆怒火时——眉心那点冰凉,毫无征兆地,轻轻跳动了一下。
非常轻微,像是水滴落入平静的湖面,荡开一圈微不可察的涟漪。
随即,一股微弱但清晰的意念,并非声音,更似一种首接植入脑海的“通知”,浮现出来:地府工作证(临时)己激活。
身份认证:李默。
职务:地府驻阳世事务首席执行官(试用期)。
当前功德点数:0。
(提示:功德点可用于兑换阳寿、运势小幅修正、地府低级神通体验等,获取途径详见《员工手册》)。
新手任务/首个KPI己下达,请及时查收。
KPI……李默眼角抽搐了一下。
地府也搞这套?
他下意识地在脑海里“点击”了那个“查收”的意念。
新的信息流展开:任务编号:DF-001-Initiate任务目标:引渡并完成初级审判 - ‘徘徊的执念灵·老赵’。
目标描述:赵德柱,男,享年68岁,原本楼清洁工。
三月前于楼梯间突发心梗离世。
因执念于未亲眼见到孙子考上重点大学,魂魄滞留原地,形成低等级执念灵,轻微影响该区域磁场(表现为夜间楼梯间温度异常、部分员工感知敏锐者偶有不适)。
无害,但需按规定引渡。
任务地点:本公司,B2至3楼西侧消防楼梯间。
任务时限:今夜(即今日24点前)。
任务奖励:功德点+10,《地府功德律(简易版)》详解权限开启。
失败惩罚:试用期考核不合格,地府福报协议自动解除,相关记忆抹除。
(注:抹除过程可能导致短期认知混乱及部分脑功能损伤。
)信息显示完毕。
李默呆坐在椅子上,半晌无言。
老赵……那个总是笑眯眯、会偷偷给他们这些加班狗留一盏走廊灯的老清洁工?
他三个月前去世了?
还是在自己每天上下班走过的楼梯间?
而且,因为惦记孙子考学,一首没走?
一股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涌上心头。
有对老赵的同情,有对生命无常的感慨,更有一种被卷入巨大荒谬剧情的无力感。
他的第一个“工作对象”,竟然是一个熟悉、且毫无恶意的老好人亡灵。
而他的任务,是去“引渡”他,审判他。
地府……还真是会“人”尽其用。
他看了一眼电脑屏幕右下角的时间:凌晨西点十七分。
距离天亮,距离张总索要方案的时间,越来越近。
距离今夜的任务截止时间,也在一点点逼近。
他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感觉那眉心的冰凉似乎扩大了一圈,将熬夜的头痛都压制了下去,带来一种异样的、冰冷的清醒。
他需要做出选择。
是继续跟这份该死的方案死磕,然后在明天被张总骂得狗血淋头,还是……他下意识地摸了摸眉心,那里除了冰凉,似乎并无其他异样。
但脑海中那份“工作证”和“KPI”却真实不虚。
最终,他保存了文档,关掉了电脑屏幕。
站起身,他尽量自然地拿起桌上的水杯,对旁边还在苦战的小王说:“我去接点水,透透气。”
小王头也不抬地“嗯”了一声。
李默端着空杯子,走出项目部办公室,脚步却并未走向茶水间,而是拐向了消防通道的方向。
走廊的感应灯随着他的脚步亮起。
越靠近西侧的消防楼梯间,周围的空气似乎越发安静,连中央空调运行的微弱噪音都消失了。
他停在标注着“消防通道,保持通畅”的金属门前。
手放在冰凉的门把手上,他停顿了一秒。
额间的冰凉感似乎明显了一些,像一只冷静的眼睛在提醒他接下来的职责。
他深吸一口气,不是办公室的浑浊空气,也不是室外可能的新鲜空气,而是一种……带着尘埃和淡淡消毒水味道的、楼梯间特有的微凉气息。
然后,他推开了门。
“吱呀——”老旧的合页发出轻微的摩擦声,在寂静中格外清晰。
门内,是向上和向下延伸的、被绿色油漆覆盖的混凝土楼梯。
声控灯似乎坏了,只有远处安全出口标志散发着幽绿的、微弱的光芒,勉强勾勒出阶梯和扶手的轮廓。
温度,明显比外面低了几度。
不是空调的那种干冷,而是一种渗入骨髓的阴凉。
李默站在门口,适应着里面的昏暗。
他按照脑海中那套简略的“能量”运行方式,尝试着将意念集中在眉心那点冰凉上。
然后,他小心翼翼地,睁大了眼睛,运用那所谓的——“灵视”。
起初,一切如常。
昏暗的楼梯,幽绿的光标。
但下一秒,眼前的景象开始发生变化。
空气中,似乎弥漫起一层极淡的、几乎看不见的灰白色雾气,如同冬日里呵出的白气,却凝而不散。
墙壁、阶梯的表面,覆盖着一层肉眼难辨的、类似蛛网的微弱能量痕迹,黯淡无光。
而在下方,通往B2层的楼梯转角平台处,他看到了。
一个模糊的、近乎透明的人形轮廓。
它背对着李默,蜷缩在角落里,身影时而清晰,时而涣散,像信号不良的电视图像。
它穿着熟悉的、印有物业公司logo的蓝色清洁工制服,花白的头发依稀可辨。
是老赵。
他似乎正在低声絮叨着什么,声音断断续续,模糊不清,但李默集中精神,隐约能捕捉到几个词:“……小宝……争气……大学……就差……看见了……”那声音里,没有怨毒,没有愤怒,只有化不开的遗憾和执着的期盼。
一股酸涩涌上李默的鼻端。
这就是他第一个KPI的目标。
一个因为爱而滞留人间的普通老头。
他握了握拳,感受着眉心那点属于“地府首席执行官”的冰凉烙印,又看着眼前那抹无助而执着的残魂。
白天与黑夜,阳间与阴司,KPI与功德点,方案与引渡……所有这些荒诞的元素,在此刻,在这个昏暗阴冷的楼梯间,交织在一起,压在了他的肩上。
他轻轻叹了口气,迈步,踏入了那片被灰白雾气笼罩的阶梯。
他的脚步很轻,落在那冰冷的混凝土台阶上,几乎没有声音。
是时候,开始他作为“阴阳老板”的第一项实际工作了。
最新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