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水像冰冷的子弹打在赵弘毅的脸上。
他站在空荡荡的街道中央,仰头望着对面建筑的屋顶,那里除了被风吹动的广告牌,什么都没有。
那个挥手的身影仿佛从未存在过。
“混蛋!”
他对着暴雨嘶吼,声音被雨声吞没。
握枪的手因用力过度而颤抖,指节泛白。
陈牧踉跄着从楼里追出来,手里还紧紧攥着那个发出刺耳警报的检测仪。
雨水瞬间浇透了他单薄的睡衣,使他看起来更加狼狈不堪。
“他走了!
场强在减弱!”
陈牧大喊,声音在风雨中飘摇,“但我们得立刻离开!
这里不安全了!”
赵弘毅猛地转身,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住陈牧,“不安全?
你觉得还有什么比现在更不安全吗?”
他的声音里带着濒临崩溃的尖锐,“有个东西在外面,用我的脸,我的声音,知道我的一切!
而你告诉我这里不安全?”
他大步逼近陈牧,几乎将脸凑到对方面前,“你到底还知道什么?
他们有多少人?
怎么找到他们?
怎么摧毁他们?”
陈牧被他眼中的疯狂吓得后退一步,检测仪差点脱手,“我……我不知道具体数量……但他们在组织,就像我说的……至于摧毁……”他艰难地吞了口唾沫,“赵法医,你还没明白吗?
他们不是机器,不是你能一枪打死的怪物!
他们是意识,是人格!
你怎么摧毁一个思想?”
“那李伟是怎么死的?”
赵弘毅低吼道,“陈静是怎么疯的?
如果他们只是思想,为什么需要‘取代’我们?
为什么我的那个‘他’说我们中只能有一个存在?”
一连串的质问让陈牧哑口无言。
雨水顺着他花白的头发流进眼睛,他眨了眨眼,看起来苍老而脆弱。
“我不知道全部答案。”
他终于承认,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但我怀疑……为了稳定存在,镜像体需要‘锚定’在现实中。
而最强大的锚……就是取代原体,完全接管他们的物质存在和社会身份。”
赵弘毅深吸一口冰冷的空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愤怒解决不了问题,只会让他像无头苍蝇一样乱撞。
他收起枪,抹了把脸上的雨水。
“上车。”
他简短地命令道,“你不能留在这里了。”
陈牧犹豫了一下,看着手中仍在发出微弱警报的检测仪,最终点了点头。
回到车上,两人沉默不语。
车内的空气凝重而潮湿,只有雨刷器规律的刮擦声和两人粗重的呼吸声。
赵弘毅发动引擎,车子缓缓驶出狭窄的巷子。
“去哪里?”
陈牧低声问,双手紧紧抱着那个检测仪,像抱着救命稻草。
“警局。”
赵弘毅盯着前方的道路,“那里有最完善的安保,有我的同事……不!”
陈牧突然激动起来,“不能去警局!
你怎么知道你的同事里没有‘他们’?
如果镜像体己经开始渗透关键部门,警局可能是最危险的地方!”
赵弘毅握方向盘的手紧了紧。
陈牧说得对。
他想起了王建国队长眼中的担忧,想起了其他同事看他时那种微妙的眼神。
如果“他们”真的己经形成组织,开始系统性地替换重要人物,那么警局确实未必安全。
他甚至不敢确定,此刻坐在他身边的这个陈牧,是不是真正的原体。
这个念头让他脊背发凉。
他猛地踩下刹车,车子在湿滑的路面上晃了一下,停在路边。
“怎么了?”
陈牧紧张地问。
赵弘毅转过头,在车内昏暗的光线下审视着陈牧的脸,“证明给我看。”
“什么?”
“证明你是陈牧,是原体。
就像你要求我证明一样。”
陈牧愣住了,随即脸上浮现出一种复杂的表情,混合痛苦和一丝讽刺。
“你开始理解了,对吗?
这种无处不在的怀疑……它最终会吞噬你。”
他放下检测仪,缓缓卷起左臂的睡衣袖子。
在他的前臂上,有一道狰狞的、缝合粗糙的伤疤,看起来有些年头了。
“这是我二十三岁时自己割的。”
陈牧的声音平静得可怕,“因为我的第一篇重要论文被学术期刊拒绝,我觉得人生毫无希望。
这件事我从没对任何人说过,包括我的妻子。
我觉得羞耻。”
他放下袖子,看向赵弘毅,“镜像体拥有我的记忆,但根据我的观察,他们对这种标志着‘脆弱’和‘失败’的私人细节,会有一种本能的回避和轻蔑。
他们视自己为更完美的版本,不会主动展示这种……瑕疵。”
赵弘毅盯着那道伤疤的位置,即使袖子己经放下,那道疤痕的形状似乎仍烙印在他的视网膜上。
这是一个无法从公开资料中获取的细节,一个属于原体不堪的秘密。
他沉默了片刻,然后重新挂挡,驶回道路。
“我相信你……暂时。”
他说,“那我们能去哪里?”
陈牧思考了一会儿,“我在城郊有一个旧仓库,以前用来做非正式实验的。
那里很隐蔽,而且我设置了一些防护措施,可以干扰场强,让‘他们’不容易定位我们。”
“指路。”
车子在暴雨中向城市边缘驶去。
赵弘毅不时瞥向后视镜,确认没有车辆跟踪。
他的神经依然紧绷,但思维却异常清晰。
“那个检测仪,”他问道,“它能精确分辨原体和镜像体吗?”
“不能。”
陈牧摇头,“它只能检测到镜像体活动后残留的异常场,或者当镜像体在附近时发出警告。
但要精确识别……到目前为止,我还没找到百分之百可靠的方法。
行为测试、记忆问答,都有被欺骗的可能。
就像我说的,他们拥有几乎完全一样的记忆和情感模式。”
“几乎?”
“是的,几乎。”
陈牧强调,“核心记忆一致,但对记忆的情感权重、认知解读,可能会随着时间产生微妙差异。
因为他们的人格基础是基于‘潜能’和‘优化’,所以他们更理性,更少受到情感波动的干扰。
但这也不是绝对的,有些镜像体……似乎发展出了自己独特的情感模式。”
赵弘毅想起了那个与他对话的“自己”。
他能感觉到那家伙语气中的情感——自信、怜悯、甚至是一丝戏谑。
那不仅仅是冰冷的逻辑。
“李伟指甲里的皮肤组织,”他换了个问题,“DNA与他自己一致,但细胞更年轻。
这是怎么回事?”
陈牧的脸上掠过一丝惊讶,随即是了然,“果然……他们己经进化到这种程度了吗?”
他深吸一口气,“理论上,镜像体是纯粹的意识投射,不具有独立的物质形态。
他们需要‘穿着’一具皮囊才能在我们的现实世界中稳定互动。”
“穿着皮囊?”
赵弘毅感到一阵恶心。
“不是字面意义上的。”
陈牧解释道,“更像是一种生物场层面的覆盖和重塑。
他们似乎能利用某种……我称之为‘生物打印’的技术,快速生成一具与原体基因相同,但在某些生理细节上可能存在差异的身体。
更年轻,或者更健康,符合他们‘更优化’的自我认知。”
赵弘毅想起那块左手表,想起那个“他”袖口上与自己一模一样的污渍。
如此完美的复制,却偏偏在惯用手和行为细节上留下刻意的差异。
像是签名,又像是挑衅。
“所以他们既是真实的,又是不真实的。”
赵弘毅总结道,感到一阵深深的无力,“我们能碰到他们,他们能留下证据,但我们甚至无法定义他们是什么。”
“这就是最可怕的地方。”
陈牧低声说,“他们存在于我们认知的盲区。”
这时,车子己经驶出了市区,进入工业区。
道路两旁是废弃的厂房和仓库,在暴雨中显得阴森而荒凉。
按照陈牧的指引,赵弘毅将车停在一个看起来毫不起眼的仓库后院,用杂物掩盖好。
仓库内部比外面看起来大得多,被分割成几个区域。
一部分堆放着废弃的机械零件,另一部分则被改造成了一个简陋的生活和实验空间。
这里有简单的床铺、炊具,还有几张长桌上摆满了各种改装过的电子设备、电脑屏幕和焊接工具。
最引人注目的是房间西周墙壁和天花板上安装的多个金属板,由粗大的电缆连接到一个嗡嗡作响的主机上。
“我自制的法拉第笼和场干扰器。”
陈牧解释道,一边快步走到主控电脑前操作起来,“不能完全阻挡他们,但能大幅削弱信号,让‘他们’不那么容易找到我们,监听我们也更困难。”
随着他按下几个开关,那些金属板发出低沉的嗡鸣,空气中的静电感明显增强了。
赵弘毅脱下湿透的外套,环顾这个临时避难所。
这里有一种与世隔绝的压抑感,但至少暂时提供了喘息之机。
“现在我们该怎么办?”
他问,声音在空旷的仓库里回荡,“我们不能永远躲在这里。”
陈牧转过身,表情严肃,“我们需要更多信息。
我们需要知道‘他们’的组织结构、最终目的,以及……谁是第一个。”
“第一个?”
“一切的起源。”
陈牧的眼神变得深邃,“那个最初被成功创造出来,并且可能己经进化到超出我想象的镜像体。
‘他们’很可能有一个领导者,或者一个核心。
找到‘第一个’,也许就能找到解决问题的关键。”
他走到一块白板前,上面己经画着一些复杂的关系图。
他拿起笔,开始勾勒。
“从己知案例入手。
李伟、陈静,还有你……你们之间有什么联系?
除了都遇到了镜像体之外。”
赵弘毅努力回忆所有细节,“李伟是科技公司项目经理,陈静是图书管理员,我是法医。
社会阶层、工作领域完全不同。”
“生活轨迹呢?
常去的地方?
接触的人?”
赵弘毅皱眉思考,突然,一个细节闪过脑海。
“体检!”
他脱口而出,“李伟、前两位死者,还有陈静,他们都参加过‘镜像科技’公司的‘生命优化计划’体检项目!
我调查过这个,但当时以为只是巧合……”陈牧的笔停在白板上,脸色变得异常难看,“镜像科技……是秦风的那家公司?”
“你知道?”
“当然知道!”
陈牧的声音带着一丝苦涩,“秦风是我以前的学生,也是最积极的志愿者之一。
他后来成立了那家公司,专注于生物科技和健康管理……我早该想到的!”
他猛地转向赵弘毅,“那个体检项目!
那可能就是‘映射’的载体!
利用遍布城市的体检中心,大规模筛选目标,甚至首接进行初步的意识投射!”
就在这时,主控电脑的一个屏幕突然闪烁起红光,发出低沉的警报声。
“怎么回事?”
赵弘毅瞬间警惕起来,手按上了枪套。
陈牧冲到电脑前,脸色煞白,“场强异常!
有一个……不,有两个强烈的信号源在快速接近!
他们己经找到我们了!”
“怎么可能?
你不是说这里很安全吗?”
赵弘毅低吼。
“除非……除非他们早就跟踪了我们,或者……”陈牧的目光猛地投向赵弘毅,“或者他们是通过你定位我们的!
你的那个‘他’和你之间可能存在某种持续的量子纠缠,像一条看不见的线!”
仓库外,传来了汽车引擎的轰鸣声,以及轮胎碾过积水的声音。
赵弘毅冲到仓库唯一的窗户边,小心翼翼地向外窥视。
雨幕中,两辆黑色的SUV停在不远处,没有标志,车窗贴着深色的膜。
车门打开,几个人影下车。
由于雨太大,看不清面容,但他能看出那些人行动迅速而协调,呈扇形向仓库包围过来。
其中一个人影,穿着与他相似的黑色外套,身形与他完全一致。
他的镜像体,果然来了。
而另一个人影,走到他的镜像体身边停下。
当那人抬起头,看向仓库方向时,赵弘毅的心脏几乎停止跳动。
那是林璇。
他无比信任的搭档,行为分析专家。
此刻,她面无表情地站在他的镜像体身边,眼神冰冷而陌生。
“不……”赵弘毅难以置信地低语。
陈牧也看到了窗外的情景,他绝望地闭上眼睛,“太晚了……渗透己经完成了。
连你最亲近的同事都……”赵弘毅感到一阵天旋地转。
背叛感和荒谬感像毒液一样瞬间注满他的心脏。
林璇?
那个敏锐、冷静,与他一同追查真相的伙伴?
她也是“他们”的一员?
还是说……她己经被取代了?
愤怒、恐惧、被背叛的痛苦,以及连日来积累的压力,在这一刻轰然爆发。
“我受够了!”
他低吼着,猛地拔出手枪,子弹上膛,就要冲向门口。
“赵法医!
别冲动!”
陈牧试图拉住他,“他们有备而来!
你这样出去是送死!”
“那就让他们来吧!”
赵弘毅甩开他的手,眼睛通红,“我要亲眼看看,那个冒充我的杂种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我要问问林璇,她到底是谁!”
理性彻底被情绪淹没。
他不再是一个冷静的法医,而是一个被逼到绝境、只想撕碎对手的男人。
他不再理会陈牧的劝阻,一脚踹开仓库内侧的小门,冲入了雨幕之中。
暴雨瞬间将他吞没。
他举着枪,对着不远处的那些身影。
“站在那里!
不许动!”
他嘶声喊道。
那几个人影停了下来。
他的镜像体和林璇站在最前面。
镜像体看着他,脸上再次浮现出那种令人不寒而栗的微笑。
“看来你选择了艰难的那条路,本体。”
他的声音穿透雨幕,清晰得可怕。
而林璇,则静静地看着他,眼神里没有任何他熟悉的情感,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冰冷。
赵弘毅的手指扣在扳机上,微微颤抖。
他知道,这一枪下去,某些东西将再也无法挽回。
但他己经不在乎了。
雨水顺着他的脸颊流下,混合着或许存在的泪水。
他死死盯着那个与自己一模一样的存在,以及那个曾经最信任的同伴,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告诉我,你们到底想要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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