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消几天,李相夷便到了距离西顾门千里外的一处官道上。
这几日似乎整个大熙的雨水都颇多,淅淅沥沥的春雨追在他白马“流光”的屁股后面,从江南一路跑过了长江,非但没有止歇的迹象,反而每到一处雨势就更大了几分。
似有若无的细雨微风渐渐成了细密的雨帘,若非他内力充盈至极,只怕当真要被这雨水淋湿了衣裳。
初始之时,他还有几分怨怒之气,但随着乔婉娩的消息一天天打听无果,这点风雨的恼人他己无心理会。
好不容易才从一个客栈伙计口中问到消息,得知乔婉娩曾经下榻该处,他心下稍定,要了壶热酒,拉着伙计细细问过,便又拍马追去。
西顾门和京城相隔两千里,其间道路无数,岔路口更是数不胜数。
他凭借对乔婉娩的了解,屡屡在路口择一方向而行,只是路走得多了,历来事事笃定的人,也不知不觉生出了几分犹疑和忐忑。
他走的,一定是乔婉娩会选择的路吗?
回答他的只有簌簌雨声和“流光”哒哒的马蹄响。
离开了客栈,李相夷又有几日不曾得到乔婉娩的消息。
天下之大,人海茫茫,乔婉娩的装束打扮又是普通至极,并不引人注目,若非她容貌生的极好,怕是更无几人能记得曾有这么一人经过。
李相夷又一次从怀中取出细心收好的画像,这是他在客栈索要笔墨,颇费了一番功夫画成的。
落笔之时,他的心头忽而生出了一点异样来——他脑子里所清晰的,似乎更多是当年桃花树下的那位娇俏小姑娘,如今的乔婉娩,好似莫名带了点陌生之意来?
好生奇怪。
李相夷上上下下仔细端详了一番画像,寥寥数笔,形神兼备,他的丹青功夫一向不错,伙计看了一眼便连呼“像极了”。
就是嘛,日日朝夕相处,他又怎会不记得乔婉娩的模样呢?
然而现在这张画像铺在擦得发亮的木桌上,热茶泛起氤氲白气,王老头的眉头皱了又皱,还是肯定地摇了摇头。
“那位姑娘不长这模样,她没这么俊。”
“不长这样?”
李相夷怔了下,随即想到独身行走江湖,乔婉娩说不定易了容,便道,“那身量呢?”
“身量和公子说的差不多,比小老儿高半个头。”
王老头笑道,“瘦瘦高高的,说话很和气,脸型倒是和这画像一样,是个鹅蛋脸,但长得一点也不像,不是公子要找的人。”
李相夷又道:“那她的剑呢?
记得长什么样吗?”
王老头想了想,却是又将方才说过的话重复了一遍。
李相夷眉头微蹙,正要再问过那姑娘的坐骑,忽然瞥见王老头的目光在他腰间露出的剑穗上梭巡着,不由心下一动,取下少师剑放在桌上。
“那姑娘的剑比我这剑,长短如何?”
乔婉娩的青霜剑比普通长剑要短上两寸,少师剑却比寻常铁剑长上三寸,一来二去,便是五寸差距,很是明显。
可王老头看了半晌,却是犹犹豫豫地答了句“差不多”。
李相夷大失所望,拿起茶碗就要喝,谁知那王老头忽然有几分激动起来。
“那姑娘的剑穗,和公子的倒是一模一样!”
王老头仿佛终于发现了什么秘密般,笑得像一朵花儿般,“没错,都是两颗金珠,剑穗的络子也一样,金珠的图案也一样,都是梅花,小老儿绝不会记错。”
李相夷哑然失笑。
若非武林中人,又有几人能在没有对比的情况下,分辨出刀剑几寸长短的区别?
自然是对这种黄白之物更上心,也更为在意了。
他轻轻托起剑穗。
金丝缠绕的剑穗上悬着两枚金珠,珠作梅花之状,栩栩如生,若是看得仔细,还能发现花叶之间镌刻着两个细小的篆字——“相夷”。
当日他与乔婉娩初定情,寻遍身周之物均觉不太合适,便费了一番功夫画出图纸,又寻了巧手匠人制出这金珠剑穗。
乔婉娩收到后爱不释手,非但当即挂在青霜剑上,从不离身,还悄悄寻人仿制了这两枚金珠,将“婉娩”二字换成“相夷”,做了个几乎一模一样的剑穗回给他。
那时二人长剑相交,在树下共舞,彼此的剑穗缠绕在一起,说不尽情意绵绵。
李相夷唇角的笑意微微浮起,又问过那姑娘的坐骑是匹黑棕马,尽管王老头很是肯定地表示那不过是匹再普通不过的马匹,坐在茶摊前,一日来来往往的就能看到十来匹,他还是整个人都愉快了起来。
武林中人,长相可以易容,坐骑可以更换,但贴身的趁手兵刃,不到万不得己,总是随身而行的。
所以这几乎一模一样的剑穗金珠,己足够让他确定对方是乔婉娩。
李相夷摸出了一块银子,就见王老头两眼放光,立时便搜肠刮肚,将那日所见所闻,能想起来的不能想起来的都如同竹筒倒豆子般告知了个干净。
可是李相夷听来听去,只听出了一条有用的消息——乔婉娩离开了这条官道,转去了前方一处镇子。
眼见王老头还在那里绞尽脑汁地胡编,李相夷终于没了耐心,将那块约莫五两重的银子往桌上一放,正要跃身上马,却被王老头急忙喊住。
“公子,这双溪镇去不得。”
“去不得?”
李相夷不由带上几分疑惑,“难道是这几日雨水太多,那里山石塌陷,被埋了不成?”
若真是如此,确实有几分去不得了。
“不是,不是。”
年逾花甲的王老头连连摆手,又环顾了下西周,仿佛害怕惊动了什么一样,压低了声音神神秘秘地道,“那里啊,闹鬼!”
“闹鬼?”
这话一出,李相夷立时来了精神。
他素来不信鬼神之说,却爱瞧这些神鬼的热闹,若叫他知晓了哪里又出了古古怪怪的传闻,即便遥隔千里也非要去见识一番不可。
只是鬼神难寻,人心难测,奔波劳碌的最后往往是捉得若干作祟之人,很是叫他意兴阑珊。
每当这个时候,乔婉娩就忍不住笑问,不是怕鬼么?
怎么还是哪里有鬼就往哪里跑去?
谁知李相夷却是把脑袋一缩,做出一副害怕的模样,口中首言,就是因为怕鬼,所以才不信这世上有鬼。
倒叫乔婉娩哭笑不得。
当下,就见李相夷微微一笑,目中光芒闪动:“有鬼?”
“是哪种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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