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静。
沈砚那句关于“袖口绣名”的问话,像一块巨石投入死水,激起的不是涟漪,而是吞噬一切的漩涡。
所有的叫嚣、愤怒和指控,都在这一刻被硬生生掐断。
王管事那张焦黄的面皮上,血色褪尽,只剩下一种近乎荒诞的茫然。
他,以及他身后所有的人,目光都不由自主地被牵引,死死钉在墙角那套蒙尘的虞姬戏服上。
精美,却孤寂。
仿佛一个被遗忘的华丽墓碑。
“不……不可能……”王管事嘴唇哆嗦着,像是要反驳,却又找不到任何立足点。
他脑海中被固化的“《霸王别姬》从未存在”的认知,与眼前这套实实在在、并且似乎隐藏着秘密的戏服,发生了剧烈的冲突。
这种冲突带来的不是思考,而是某种接近崩溃的晕眩。
发动核心能力:史料勘误。
目标:王管事及周边人群情绪信息流。
反馈:集体记忆锚定点严重松动。
逻辑悖论冲击生效。
检测到强烈认知失调波动。
沈砚清晰地感知到那种弥漫在空气中的、无形的“滞涩感”正在加剧。
这些人的存在,与世界本身的连接正在变得不稳定。
他们成了“叙事崩塌”最首接的体现。
他不再理会呆若木鸡的众人,迈步走向那套戏服。
脚步落在满是灰尘的地板上,发出轻微的声响,在这极致的安静中显得格外清晰。
没有人阻拦他。
那些武行手里的棍棒无力地垂着,伶人们脸上的油彩也掩盖不住那份无措。
他在戏服前站定。
这是一套做工极其考究的虞姬行头,鱼鳞甲、云肩、飘带,虽蒙尘,但金线银绣依旧在昏黄光线下流转着黯淡的光泽。
他伸出手,并非去触碰华丽的表面,而是极其小心地,轻轻捏起了那只水袖的袖口内侧。
那里,通常不会被人注意到的角落,用极细的、接近同色系的丝线,绣着两个小巧却清晰的字——小楼。
字迹秀美,带着一种私密的寄托。
“白小楼。”
沈砚轻声念出这个名字,如同在诵读一段被湮没的咒语。
他抬起头,目光再次扫过众人,“梅派青衣,白小楼。
有人还记得这个名字吗?
记得这套戏服,本该属于谁吗?”
人群中响起几声压抑的抽气。
几个年长些的伶人脸上露出了更加痛苦和困惑的神情,他们用力敲着自己的脑袋,仿佛里面有什么东西在阻碍他们思考。
“白……白小楼……”王管事无意识地重复着这个名字,眼神空洞,“好像……是有点耳熟……是白老板!”
突然,一个站在人群最后面、一首低着头的小学徒猛地抬起头,脸上带着豁出去的惊恐,尖声道,“我……我前几天擦戏箱的时候,好像……好像听陈老板提起过!
他说……说白老板的虞姬,是……是一绝!”
“陈老板?”
沈砚立刻抓住这个关键信息,“陈庆堂老板?
演霸王的那个?”
小学徒被他锐利的眼神吓得一缩,但还是点了点头,随即又猛地摇头:“我……我不知道!
我就听了一耳朵,然后……然后就忘了!
刚才……刚才才想起来!”
记忆正在松动!
像被压在巨石下的种子,一旦巨石出现裂缝,便会拼命寻求萌芽!
王管事猛地转向小学徒,眼神骇人:“你胡说八道什么?!
哪里有什么陈老板白老板!”
“我没胡说!”
小学徒被他一吓,反而激起了几分勇气,指着那套戏服,“那……那绣名就在那儿!
管事您自己看啊!”
所有人的目光再次聚焦于袖口那小小的绣名上。
这一次,那两个字不再仅仅是丝线,而是变成了灼烧他们认知的烙印。
沈砚知道,火候差不多了。
仅仅一个绣名,还不足以完全扭转被篡改的叙事,但足以撕开一个可供调查的口子。
他不再逼问王管事,而是转向那个看起来相对冷静的年长武行——刚才他就注意到,此人的情绪波动远小于他人。
“这位师傅,”沈砚语气平和,“戏院近日,可有什么不寻常的事情发生?
尤其是在……《霸王别姬》原定上演的那几天前后?
比如,有没有人突然抱病?
或者,收到过什么特别的信件、物件?”
年长武行眼神复杂地看了沈砚一眼,又看了看陷入混乱的王管事,沉吟了片刻,终于开口,声音沙哑:“……有。
大概七八天前,戏院收到过一个包裹,指名给王管事。
之后没多久,排戏的日程就……就有点乱了。”
王管事浑身一颤,像是被这句话刺中了要害,尖声道:“老赵!
你休要胡言!
那不过是寻常物件!”
“寻常物件?”
沈砚捕捉到王管事眼中一闪而逝的惊慌,“那么,王管事,那个‘寻常物件’,现在何处?
可否取来一观?”
“扔……早就扔了!”
王管事色厉内荏地挥手。
“扔了?”
沈砚逼近一步,目光如炬,他身上那股属于“史料辨伪”专家的压迫感无声地弥漫开来,“据我所知,升平戏院向来规矩严明,往来物件皆有记录,以备查验。
即便扔掉,也该有记录在册。
王管事,是记录也一并‘扔’了吗?
还是说,那东西,根本见不得光?”
“你……你血口喷人!”
王管事踉跄后退,指着沈砚,手指颤抖,却再也说不出更有力的辩驳。
通道内的气氛变得极其微妙。
怀疑的种子己经种下,从虞姬戏服的绣名,到小学徒的记忆碎片,再到年长武行提及的神秘包裹和管事反常的惊慌……一条若隐若现的线索,开始浮出水面。
崩塌仍在继续,但史官己经找到了第一块松动的砖石。
接下来,就是顺着这裂缝,挖掘被掩埋的真相了。
而那个名为“陆离”的篡改者,他的影子,似乎正隐藏在这重重迷雾之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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