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收回目光,视线缓缓扫过房间里的陈设。
这里的一切他都太过熟悉——墙上斑驳的消毒水痕迹、床头柜上固定摆放的呼叫铃、甚至窗外那棵半枯的梧桐树,十八年来,因为自己的病,他几乎三天两头就往医院跑,这里的每一寸角落,都浸着他数不清的时光。
他自出生起,免疫力就比别的孩子弱上许多,感冒发烧是家常便饭,连哭闹都比同龄人少些力气,小小的身体总裹在厚厚的衣物里。
最初,父母还满是心疼,夜里轮番守着他退热,跑遍医院寻调理的方子,耐心得像在呵护易碎的瓷娃娃。
可这份耐心,渐渐被常年的担忧与奔波磨得稀薄。
首到六岁那年,一次外出游玩时他不慎落水,高烧不退半个月,本就孱弱的身体彻底垮了,不仅旧病反复,还添了新的并发症。
从那以后,父母的叹息多了,陪伴少了,眼神里的心疼慢慢被疲惫取代,连给他喂药时,都少了从前的温声细语。
日子一天天过,他躺在小床上的时间越来越长,而父母的身影,在他的视线里,也越来越远。
每逢过年,家里的亲戚总围着父母念叨“再生一个”,那些话像细碎的石子,一下下砸在他心上。
没人留意他的情绪,连父母也只是沉默着不反驳。
爷爷奶奶更是从不给好脸色,冷淡淡的眼神像一层冰。
那时他年纪还小,可那些忽视与偏爱,他却清清楚楚地懂了,没有人喜欢他。
再后来,弟弟出生了。
弟弟和他截然不同,从小就透着股健康的劲儿,爬得早、走得稳,连感冒都少得可怜;脑子也灵光,教什么都一学就会,还总爱甜甜地喊着“爸妈”,把全家人逗得笑不停;在学校的操场上,弟弟总能被一群朋友围着,笑声像撒了把糖似的甜,跑闹的身影占满了大半片空地。
而他,只能抱着膝盖坐在角落的台阶上,看着远处热闹的人群,连风掠过都带着孤单的味道,从头到尾,只有自己和自己作伴。
家里的重心,不知不觉就全移到了弟弟身上。
饭桌上,父母总先给弟弟夹他爱吃的菜;周末休息,一家人会带着弟弟去公园玩,留下他一个人在家守着药盒;就连客厅里的照片,也渐渐被弟弟的笑脸占满,他的身影,慢慢缩到了相册最角落,到最后,全家福上没了他的身影。
他总偷偷学着讨好爸妈:清晨踮脚把剥好的鸡蛋放进妈妈碗里,傍晚攥着在学校得的小红花塞给爸爸,连看电视时都主动把遥控器让给弟弟喜欢的频道。
可爸妈的目光永远先落在弟弟身上,夸弟弟今天乖、今天会背诗,对他的付出,要么没看见,要么只淡淡一句“知道了”,从没有过像对弟弟那样的笑。
后来他还想试着靠近弟弟,哪怕只是一起在院子里待一会儿。
那天他攥着刚找到的玻璃弹珠,小声问弟弟要不要一起玩,弟弟没说话,却跟着他跑了起来。
可没跑几步,弟弟脚下一滑摔在地上,哭喊声瞬间响起来。
爸爸妈妈冲出来时,眼睛都没往他这边看,一把抱起弟弟就哄,转头却对着他吼:“你就不能让着点弟弟?
你非要拉着他干嘛!”
他张了张嘴,想指给他们看自己擦破的膝盖还在渗血,可没人在意。
从那以后,爸妈再也不让弟弟跟他一起玩了,仿佛他只要靠近弟弟,就会带来麻烦。
就连弟弟生日时,家里满是奶油香,大大的蛋糕上插着彩色蜡烛,礼物堆在沙发上像座小山。
爸妈一左一右抱着弟弟,凑在他脸边亲了又亲,嘴里不停说着“我们宝宝真可爱要快快长大多吃饭”,笑声裹着暖意,满屋子都是。
而他的生日,从来没有过蛋糕,也没有过礼物。
那天和往常没两样,他照样早起上学、傍晚回家写作业,爸妈没提一句“生日快乐”,连晚饭都只是多添了一碗白米饭——仿佛他的生日,从来都不是值得记挂的日子。
全家人的关爱像聚光灯,牢牢围着弟弟,而他,成了那片被忽略的阴影。
十岁那年,一个深夜,他被尿意憋醒。
他轻手轻脚地摸下床,路过书房时,门没关严,里面漏出父母压低的交谈声,像针一样扎进他耳朵里。
“这孩子的病什么时候是个头?
公司未来不可能交给一个病秧子!
他这身体,连正常坐班都难,我不可能让几十年的家业,毁在他这副随时会垮的身子上。”
是父亲的声音,带着他从未听过的烦躁。
母亲的声音跟着传来,混着一声叹息:“可扔了他……别人会不会说闲话?”
“说闲话总比被拖垮好!”
父亲的声音陡然高了些,又很快压下去,“明天找个远房亲戚,就说暂时放那儿养着,以后……以后就别管了。
总不能让他毁了我们和小的一辈子。”
后面的话他没再听,只觉得浑身的力气都被抽干了,连冷都忘了。
他扶着冰冷的墙,慢慢缩回房间,躲在被子里,连哭都不敢出声——原来那些偶尔的温柔都是假的,他早就成了这个家想扔掉的累赘。
“扫把星他太闷了不如弟弟讨喜”这类话,他早听了无数次,以前总还能从父母沉默的眼神里寻到一点暖意。
可这一次,父母毫不犹豫的说“送走他”时,语气里连一丝犹豫都没有——他终于明白,这次他们是真的不要他了。
亲戚们看着他病恹恹的样子,谁都不肯接。
大伯说家里孩子多顾不上,二姨叹着气说怕他的病“沾了晦气”,他像个没人要的皮球,被从这家推到那家。
没人愿意给他热口饭,更没人问他身体舒不舒服,耳边只有越来越多的闲言碎语——“就是他拖垮了这个家天生的病秧子,就是个扫把星”。
那些话像冰锥,扎进他心里,也让他明白,没有人想要他,也没有人喜欢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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