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冷将林辰从浅眠中拽醒。
他蜷缩在一个天然形成的浅石洞里，身下垫着尽可能收集来的干燥枯草。
洞口的缝隙用几块碎石和折断的树枝勉强遮挡，既是为了避风，也是为了隐藏。
即使如此，后半夜刺骨的寒意依旧无孔不入，穿透那件沾血皮甲下的单薄T恤，几乎要冻僵他的骨髓。
天光尚未大亮，灰白色的晨曦透过缝隙渗进来，勉强照亮了这个狭小的空间。
他没有立刻动弹，而是先侧耳倾听。
风声，枯草摩擦的簌簌声，远处不知名鸟类的啼叫……没有马蹄声，没有人语。
至少，此刻附近是安全的。
饥饿感像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着他的胃袋。
他从怀里掏出那个粗布包裹，小心翼翼地掰下小半块硬如石头的面饼，放进嘴里。
唾液艰难地浸润着干硬的食物，他必须用后槽牙一点点磨碎，才能混着口水吞咽下去。
粗糙的质感刮过喉咙，带来轻微的刺痛，但那股实实在在填充胃部的感觉，让他稍微安心。
生存。
这两个字从未如此具体而残酷。
吃完那一点点食物，他再次展开那几卷救命的竹简。
借着微弱的光线，他反复研读那份私人笔记，尤其是关于徐州北部、琅琊国一带的地形和势力描述。
“臧霸，泰山华县人，与孙观、吴敦、尹礼等聚众开阳，号‘泰山群寇’，陶谦虽表其为官，实难制衡……”开阳。
琅琊国的郡治，臧霸等人的老巢。
笔记里提到，那里山岭纵横，地势复杂，官军势力薄弱，正是各种势力犬牙交错、管理混乱的区域。
对林辰而言，混乱，往往意味着机会和隐藏的空间。
他不能去陶谦掌控严密的彭城、下邳，那里盘查必然严格，他这身打扮和来历根本无法解释。
而开阳周边，或许能让他找到一丝喘息之机，甚至……接触到那些游离于主流势力边缘的力量。
目标明确了：向东北方向，前往琅琊国，靠近开阳的山区。
他将竹简和剩下的面饼仔细包好，贴身收藏。
拿起那柄环首刀，感受着它冰冷的重量。
今天，他需要找到水源，并且，尝试让这把刀变得更“有用”。
小心地挪开洞口的遮蔽，林辰钻了出来。
清晨的空气带着凛冽的清新，但也弥漫着挥之不去的荒凉气息。
他辨认了一下方向，朝着记忆中笔记提及的、可能存在溪流的方向前行。
他的脚步更加谨慎，充分利用地形掩护自己。
学霸的观察力和分析能力在此刻发挥了作用。
他注意着地面的痕迹——是否有新鲜的脚印、马蹄印？
观察着草木的倒伏状态——是否有人大规模经过？
倾听着风中任何一丝不寻常的声响。
大约走了半个时辰，他终于听到了潺潺的水声。
一条不算宽阔，但水流清澈的小溪出现在眼前。
林辰没有立刻冲过去。
他伏在灌木丛后，仔细观察了溪流上下游，确认没有埋伏或人类活动的迹象后，才快速靠近。
他先是贪婪地用手捧起冰凉的溪水喝了几口，缓解了干渴。
然后，他解下皮甲和己经脏污不堪的T恤，就着溪水用力搓洗掉上面的血污和泥垢。
冰冷的水刺激得他皮肤泛起鸡皮疙瘩，但也让他精神为之一振。
洗净的衣甲摊在旁边的石头上晾晒，他终于有时间来处理自己最重要的武器——那柄环首刀。
刀身依旧布满泥垢和暗红色的血痂，刃口有些地方己经卷钝。
他捡来一块表面相对细腻的砂岩，蘸着溪水，开始耐心地打磨刀身。
“沙……沙……沙……”有节奏的摩擦声在寂静的清晨格外清晰。
他回忆着曾经在博物馆听过的古代兵器保养讲座，以及自己看过的相关论文。
打磨的角度、力度，都需要控制。
他全神贯注，仿佛眼前不是一柄杀人的利器，而是一台需要精密调试的实验仪器。
汗水从他的额角滑落。
这个过程枯燥而费力，但他的眼神却异常专注和冷静。
这不仅是在磨刀，更是在磨砺他自己的心志。
他在适应这个时代，适应这种亲手掌控自身安危的原始力量。
随着时间的推移，刀身上的污垢和锈迹渐渐被磨去，露出了底下青灰色的金属光泽。
虽然远谈不上锋利无比，但比起之前的状态，己是天壤之别。
他用手指轻轻试了试刃口，一种清晰的、带着威胁性的锋利感传来。
很好。
就在他准备继续打磨，力求完美时，耳朵敏锐地捕捉到了一些异响。
不是风声，不是水声，是……压抑的啜泣声，还有粗鲁的呵斥？
他立刻停下动作，迅速将半干的衣甲套上，握紧刚刚打磨过的环首刀，猫着腰，循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悄无声息地潜行过去。
穿过一小片稀疏的树林，眼前的景象让他的瞳孔骤然收缩。
溪流下游的一处浅滩边，三个穿着杂乱皮甲、手持兵刃的散兵游勇，正围着一对看似逃难的祖孙。
老人头发花白，跪在地上不断磕头哀求，将一个看起来只有七八岁、面黄肌瘦的小女孩死死护在身后。
一个兵卒正在粗暴地拉扯老人身后那个破旧的包袱，另一个则用淫邪的目光打量着那个吓得瑟瑟发抖的小女孩，嘴里不干不净地骂着。
“老不死的，把吃的和钱交出来！
还有你这孙女，跟爷们走，保她有条活路！”
“军爷，行行好，就……就这点糠饼了，给我们留条活路吧……”老人老泪纵横，声音凄惶。
林辰的心脏猛地收紧。
他认得这种兵痞，无论是在史书里，还是在刚刚经历过的残酷现实中。
他们是乱世滋生的蛆虫，比正规军队更残忍，更无所顾忌。
救，还是不救？
理性的声音在脑中尖叫：别管闲事！
对方有三个人，都有武器！
你只是个刚穿越来的学生，你甚至没杀过鸡！
冲出去就是送死！
但看着那老人绝望的眼神，那小女孩惊恐无助的表情，一种源自现代文明社会培养出的道德感，以及……内心深处因苏晚晴的背叛而激起的、对恃强凌弱行为的极度厌恶，像火焰一样灼烧着他的理智。
他握刀的手因为用力而指节发白。
知识……知识能做什么？
立刻制造一把手枪？
不可能。
设计一个陷阱？
来不及！
他的目光飞速扫过环境。
溪滩，碎石，三个注意力完全在猎物身上的兵痞……还有一个，藏在暗处，肾上腺素飙升，握着一把刚刚打磨过的环首刀的自己。
他猛地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恐惧。
大脑在百分之一秒内计算着。
攻击顺序？
距离最近的，背对自己的那个拉扯包袱的？
不，应该是那个眼神淫邪、对小女孩威胁最大的！
擒贼先擒王？
不，他们没有王，要制造最大的混乱和震慑！
行动方案？
悄无声息地靠近，第一击必须致命，或者至少让其瞬间失去战斗力！
利用对方轻敌的心理！
没有时间犹豫了！
林辰猛地从藏身的树后蹿出，他没有像影视剧里那样大吼大叫，而是屏住呼吸，脚步放得极轻，却又快如猎豹，首扑那个正伸手去摸小女孩脸蛋的兵痞！
他脑海中浮现的是人体解剖图，是力学原理中最脆弱的结构点。
颈部！
侧面！
在那兵痞听到身后风声，愕然回头的瞬间，林辰手中的环首刀己经带着他全身的力量，以及打磨后初显的锋锐，狠狠地横斩而去！
没有想象中的利落，阻力很大，刀身传来了砍入骨骼和肌肉的可怕顿挫感。
温热的液体喷溅了他一脸。
“呃啊——！”
凄厉至极的惨叫划破了清晨的宁静。
那兵痞捂着喷血的脖颈，难以置信地瞪着林辰，踉跄着倒下。
另外两个兵痞被这突如其来的袭击惊呆了。
林辰没有丝毫停留，他知道生死就在这一两秒之间。
他猛地拔出卡在对方颈骨里的刀，不顾溅到脸上的血腥，身体就势一旋，刀锋划向距离他第二近的那个、刚刚在拉扯包袱的兵卒！
那兵卒仓促间举起手臂格挡。
“咔嚓！”
一声脆响，环首刀砍断了他的臂骨，余势未衰，深深劈入了他的肩胛。
惨叫声再次响起。
“妈的！
找死！”
最后一个，也是最初呵斥老人的那个兵痞，终于反应过来，又惊又怒，挥动手中的长矛就向林辰刺来！
林辰不会任何武功招式，全靠本能和超越常人的反应速度。
他狼狈地向后一滚，长矛擦着他的肋部刺过，将皮甲划开了一道口子。
他半跪在地，剧烈喘息着，手中染血的环首刀指向最后一个敌人。
他的脸上、身上沾满了血迹，眼神因为杀戮的刺激和求生的欲望而显得异常凶狠，像一头被逼到绝境的狼。
那个兵痞看着倒在地上的两个同伴，一个己经没了声息，另一个抱着断臂惨嚎，又看着眼前这个眼神疯狂、下手狠辣的短发怪人，胆气瞬间泄了。
他色厉内荏地骂了一句，竟然不敢再上前，转身就连滚带爬地跑掉了，连地上的长矛都忘了捡。
林辰没有去追，他也没力气去追。
刚才那短暂的爆发几乎耗尽了他所有的体力和勇气。
他撑着刀，站起来，胃里一阵翻江倒海，看着地上的尸体和鲜血，强烈的呕吐感涌上喉咙。
他强行压了下去。
那对劫后余生的祖孙吓得抱在一起，瑟瑟发抖，看着林辰的眼神充满了恐惧，仿佛他比那些兵痞更可怕。
林辰没有理会他们。
他走到溪边，用力清洗着脸和刀上的血迹。
冰凉的溪水让他稍微冷静了一些。
他看着水中自己模糊的倒影，那张还带着稚气却己染上风霜和狠厉的脸，感到一阵深深的陌生。
他杀人了。
用他刚刚亲手打磨过的刀。
在这个乱世，知识不仅仅是工具，有时候，也必须化为杀戮的勇气和力量。
他回头，看向那对祖孙，用尽量平缓的语气，却依旧带着一丝难以抑制的颤抖：“快走吧，这里不安全。”
老人如梦初醒，拉着孙女，连滚带爬地磕了几个头，仓皇失措地消失在了树林中。
林辰站在原地，沉默地拾起地上那兵痞掉落的长矛，又从那两具尸体上搜刮出几块同样粗硬的面饼和一小串五铢钱。
他没有丝毫愧疚，这是战利品，是他用命换来的生存资源。
他掂了掂手中的环首刀，经过鲜血的洗礼，它似乎真正成了他身体的一部分。
抬头望向东北方向，那里是琅琊，是开阳，是未知的前路。
他的眼神不再有最初的茫然，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混合着冰冷、坚定与一丝隐藏极深的疲惫的复杂神色。
这条路，注定要用血与火来铺就。
他整理好行装，将新得到的长矛作为探路和支撑的工具，再次迈开了脚步。
身影，在苍茫的天地间，显得孤独而决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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