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两天,李默是在一种极度煎熬的状态下度过的。
白天,他强迫自己像往常一样,在探坑里进行细致的清理工作,但效率明显下降。
他的目光总是不由自主地飘向K8坑东北角那片被临时防护罩小心遮挡起来的区域——那里就是他触碰到奇异青铜的地方。
防护罩是陈教授在他“意外”发生后坚持要求架设的,理由是“保护特殊遗迹,需进一步研究清理方案”,但李默心里清楚,那更像是对他,或者说对他触碰过的那件器物的一种无形隔离。
每当靠近那片区域,哪怕只是目光扫过,他右手的掌心都会传来一阵若有若无的刺麻感,像是微弱的电流通过。
更让他不安的是,脑海中那些破碎的画面出现的频率越来越高,尤其是那个充满硝烟味的片段。
炮火连天,震得他耳膜发疼;浓烈的硝烟和泥土混合的气味几乎让他窒息;视线所及是昏暗的堑壕,泥水横流;一个穿着土黄色军装、满脸烟尘的年轻面孔在他眼前晃过,嘴唇干裂,眼神里却有一种野兽般的求生欲,嘶吼着:“排长!
东面顶不住了!”
然后,就是那个更加清晰、更加决绝的吼声,带着一种撕裂声带的沙哑,仿佛用尽了生命最后的气力:“秦岳!
带兄弟们撤!
这是命令!”
秦岳。
这个名字如同烙印,深深烫在他的意识里。
每一次片段闪回,都让这个名字更加清晰一分,连同那声音中蕴含的沉重、无奈与托付,都沉甸甸地压在他的心头。
这绝不仅仅是幻觉。
李默越来越确信这一点。
没有哪种幻觉会如此有逻辑地重复、深化,甚至带来近乎真实的感官体验。
这更像是一种……信息的传递?
或者说,是某种残留在青铜器上的强烈意念,被他这个意外的“导体”激活了?
晚上回到临时宿舍,情况也并未好转。
只要一闭上眼,那些混乱的景象就纷至沓来。
燃烧的天空,异形的怪物,崩塌的城市,还有那片段的战场。
他开始失眠,眼窝深陷,脸色比前两天更加难看。
同屋的学长打趣他是不是“中了三星堆的诅咒”,李默只能勉强扯出一个笑容,心里却是一片冰凉。
他尝试过查阅资料。
在考古队的内部数据库里,他搜索了所有与“秦岳”相关的信息,无论是历史记载、地方志还是以往的考古报告,都一无所获。
这个名字普通得如同大海里的一滴水。
他也搜索了近期国内外所有关于异常天象、地质活动、不明信号(尤其是无线电信号)的报道,除了那天看到的本地新闻,再无其他类似发现。
那条关于“蓉城西北郊不明强光”的新闻,后续报道也语焉不详,最终被归咎于“特殊气象条件下的光学现象”。
一切似乎都指向一个结论:他的精神可能真的出了问题。
但这种自我怀疑,在第三天下午,被一个更具体、更无法解释的现象彻底击碎。
那天,考古队需要对K8坑己清理出的部分器物进行初步测量和绘图。
李默被分配的任务是操作一台高精度的三维激光扫描仪,对几件相对完整的青铜器进行扫描。
工作进展得很顺利,首到他扫描到一件距离那片特殊区域不远、造型颇为奇特的青铜鸟形器。
当他将激光对准那件青铜鸟,按下扫描键的瞬间——“嗡!”
一股远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强烈的眩晕感猛地袭来,眼前的扫描仪显示屏瞬间被一片雪花覆盖,发出滋滋的噪音。
与此同时,他脑海中那个战火纷飞的片段以前所未有的清晰度炸开!
不再是模糊的感知,他仿佛瞬间被抛入了那个身体!
灼热的气浪扑面而来,带着硝烟和血腥的恶臭。
震耳欲聋的爆炸声几乎要撕裂他的耳膜,泥土和碎石噼里啪啦地打在脸上、身上,带来真实的痛感。
他(或者说,是这具身体的主人)正半蹲在一段残破的土墙后,手里紧紧握着一把样式老旧的步枪,枪管烫得吓人。
视线所及,是一片被炮火犁过无数遍的焦土,远处影影绰绰有穿着土黄色军装的身影在蠕动、开火、倒下。
一种极度的疲惫、紧张,以及一种深切入骨的悲愤充斥着他的胸膛。
喉咙干得冒火,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火辣辣的痛楚。
“排长!
东面顶不住了!
鬼子摸上来了!”
那个满脸烟尘的年轻士兵再次出现,声音带着哭腔和绝望。
然后,他感觉到“自己”猛地转过头,视线越过土墙的缺口,看向侧后方一个同样匍匐在弹坑里的身影。
那个身影抬起头,露出一张棱角分明、沾满污泥却眼神锐利如鹰隼的脸。
西目相对的刹那,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在“李默”心中翻涌——是信任,是托付,是诀别!
“秦岳!”
他听到“自己”的喉咙里发出嘶哑的、用尽全力的吼声,声音在炮火的间隙中异常清晰,“带兄弟们撤!
这是命令!”
那个叫秦岳的汉子,瞳孔猛地一缩,嘴唇翕动了一下,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重重地点了下头,眼神里爆发出一种近乎疯狂的决绝。
他猛地一挥手,朝着身后残存的几个身影发出低吼。
而“李默”则猛地转过身,将打光了子弹的步枪像烧火棍一样抡起,朝着迎面扑来的土黄色身影冲了过去!
视野被刺刀的寒光和喷溅的鲜血填满……“李默!
李默!
你怎么了?”
现实的呼唤如同从遥远的水底传来,将李默猛地从那个惨烈的场景中拽了回来。
他发现自己瘫坐在地上,三维扫描仪倒在一边,屏幕依旧闪烁着雪花。
陈教授和几个同学围在他身边,脸上写满了担忧和惊愕。
“我……我……”李默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完整的声音,浑身都被冷汗湿透,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
心脏疯狂地跳动,几乎要撞破胸腔。
刚才那一刻,他不仅仅是“看到”了记忆,他几乎是“成为”了那个下达最后命令的排长!
那种死亡的迫近感,那种托付重任的决绝,真实得让他灵魂都在颤抖。
“是不是低血糖又犯了?
还是中暑加重了?”
陈教授眉头紧锁,伸手摸了摸李默的额头,触手一片冰凉的冷汗,“你的手怎么这么冰?
快,扶他上去休息!
小张,去把医务室的王医生请来!”
李默被七手八脚地扶到地面休息区,喝了些温水,但身体的颤抖依旧无法平息。
王医生赶来检查后,除了心率过快、血压有些偏低,也没发现什么器质性病变,只能归结为“过度疲劳和精神紧张导致的短暂虚脱”,建议他立刻停止工作,好好休息。
陈教授看着李默苍白的脸,最终叹了口气:“李默,你最近状态确实不对。
这样吧,我给你放三天假,你回市区好好休息一下,彻底放松,别想工作上的事。
身体是革命的本钱。”
李默没有拒绝。
他知道,自己现在的状态确实无法胜任任何需要高度专注的工作。
更重要的是,他需要离开这里,需要一个安静的环境,来理清脑海中这一团乱麻。
那个排长……是谁?
秦岳,又是谁?
他们之间发生了什么?
为什么这段跨越了时空的记忆,会通过一件三千年前的青铜器,如此强烈地投射到他的身上?
还有,刚才扫描仪的死机,是巧合吗?
还是说,那件青铜鸟形器,或者说这片区域的所有青铜器,都与那块奇异的碎片有着某种联系,共同构成了一个……放大器?
或者说,一个接收天线?
当晚,李默简单收拾了行李,第二天一早,便搭乘考古队安排的车返回了蓉城市区。
他没有回学校宿舍,而是在离三星堆稍远的地方找了一家安静的连锁酒店住下。
他需要尽可能远离可能的影响源。
然而,他很快发现,事情并没有他想象的那么简单。
入住酒店后,他试图用笔记本电脑查阅一些关于意识、记忆、量子纠缠等边缘科学的资料,希望能找到一丝理论支持,哪怕只是自我安慰。
但当他打开电脑,连接上酒店Wi-Fi,准备搜索时,诡异的事情再次发生。
浏览器首页刚加载出来,甚至没等他输入任何关键词,屏幕右下角就突然弹出一个极其简陋的、仿佛是DOS系统时代的黑色对话框,里面只有一行不断闪烁的、由星号(*)和减号(-)组成的字符:**--- *-- - -这图案一闪即逝,速度快得几乎让人以为是眼花了。
但李默的呼吸骤然停止了。
摩尔斯电码!
又是摩尔斯电码!
这次的内容比收音机里那次清晰得多!
他几乎是瞬间就在心里完成了翻译:“S O S”求救信号!
是谁?
或者说,是什么,在通过这种方式向他求救?
是那个排长残存的意识?
还是……那个叫秦岳的人?
李默猛地合上笔记本电脑,心脏狂跳。
他环顾这间标准化的酒店房间,白色的墙壁,整洁的床铺,一切看起来都那么正常。
但一种无形的、巨大的恐慌感却如同潮水般将他淹没。
他意识到,自己可能犯了一个巨大的错误。
他以为离开三星堆就能暂时摆脱那种诡异的影响,但现在看来,那种联系,或者说那种“东西”,己经如同附骨之疽,通过某种他无法理解的方式,牢牢地锁定了他。
它(或者他/他们)似乎……跟过来了。
李默走到窗边,拉开厚重的窗帘。
窗外是蓉城繁华的夜景,车水马龙,霓虹闪烁,一片和平安宁的景象。
然而,在他眼中,这片繁华之下,却仿佛潜藏着来自另一个时空的、无声的呐喊和求救。
他抬起自己的右手,掌心似乎还能感受到那片青铜的冰冷触感。
这场诡异的纠缠,远未结束。
而他,这个无意中被选中的考古系学生,己经被迫站上了一个连接着远古秘密与未知险境的悬崖边缘。
下一步,该怎么走?
是继续逃避,还是……尝试去回应那个跨越了时空的“S O 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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