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像浸了水的宣纸，一层层晕染开去。
许妍将车停在"云顶"门口时，天边最后一道霞光正掠过竹林梢头。
这座隐匿在都市深处的私人会所，白墙黛瓦，飞檐如翼，恍若从江南水乡移植来的一隅旧梦。
侍者引着她穿过回廊，木屐敲击青石板的声响，在静谧的夜色里格外清晰。
廊下的灯笼被晚风撩拨，光影摇曳，在她素白的连衣裙上投下斑驳的纹路。
自从三天前与孟夫人那场茶叙后，她一首处于一种微妙的恍惚中。
此刻走在曲径通幽的长廊里，竟觉得每一步都踩在虚实交界处。
包厢门无声滑开。
孟宴臣临窗而立的身影，就这样毫无预警地撞入眼帘。
深蓝色西装熨帖得没有一丝褶皱，金丝眼镜后的目光温润，却像隔着一层薄雾。
他转身时唇角牵起恰到好处的弧度："许小姐。
"声音清润，恰似廊下叮咚的泉鸣。
"孟先生。
"许妍在他示意的位置落座，指尖不着痕迹地抚过裙摆。
窗外是一池将谢未谢的残荷，几尾锦鲤在荷叶间游弋。
室内燃着淡淡的檀香，墙上挂着一幅水墨兰草，题着"幽谷自芳"——倒是很衬眼前人的气质。
"这是今年明前的龙井。
"他执起紫砂壶，水流划出优雅的弧线，"水温正好八十度。
"茶汤澄澈，香气清幽。
许妍轻啜一口，注意到他斟茶时的手指——修长，骨节分明，指甲修剪得一丝不苟。
这是一双适合执笔挥毫的手，却也曾在商界翻云覆雨。
"这里的菜式偏江南风味，不知合不合许小姐口味。
"侍者安静地布菜，他说话时目光总是温和地落在她脸上，却又保持着恰当的距离。
待包厢门再次合拢，他放下茶盏。
紫砂与木桌相触，发出轻微的"叩"声。
"家母前几日提起的事，想必让许小姐为难了。
"他语气平和，措辞却严谨得像在谈判桌上，"这是个不情之请，还望见谅。
"许妍握着茶盏的指尖微微发白。
瓷壁传来的温热，让她想起孟家花房里那杯金骏眉。
孟宴臣从身侧取出一个素色文件夹，推到她面前。
米白的封面上没有任何标识，像他这个人一样，看似通透，实则难窥其里。
"这是一份合作协议。
"他的声音依然温和，"考虑到我们各自的情况，或许这是个双赢的选择。
"许妍翻开文件夹。
条款打印得清晰工整：第一条：协议期限暂定两年。
期间双方需在必要场合以伴侣身份出席活动。
第二条：孟氏集团旗下相关资源将酌情向许小姐倾斜，包括但不限于商业代言、媒体曝光等。
第三条：双方尊重彼此私人空间，互不干涉个人生活。
第西条：协议到期后，双方友好解除关系，孟某将提供相应补偿作为感谢。
每一条款都措辞文雅，甚至用了"恳请""盼允"这样客气的字眼。
但字里行间透着的疏离，比首白的条款更让人心凉。
"孟先生，"她抬起眼，努力让声音保持平稳，"能告诉我，为什么是我吗？
"他微微颔首，目光坦然："许小姐聪慧明理，在家母面前也表现得体。
更重要的是..."他顿了顿，声音轻柔几分，"我了解到许小姐目前处境不易。
这份协议若能帮到你，也算是美事一桩。
"他说得云淡风轻，许妍却听出了话外的体贴。
他知道她的困境，知道她需要助力，却用这样委婉的方式提出，保全了她的尊严。
她忽然想起今早姥姥的电话："孟夫人是真心待你好。
那年你高烧不退，她连夜让人从国外带药来。
这份情，咱们得记着..."也许，这不止是一场交易。
"我需要时间考虑。
"她的声音有些发涩。
"当然。
"他理解地点头，"不过明晚集团有个慈善晚宴，若是许小姐方便，希望能以我的女伴身份出席。
就当是...先体验一下？
"他的邀请给足了她回旋的余地。
许妍的目光落在窗外，一尾红鲤跃出水面，荡开的涟漪一圈圈扩散，像她此刻的心绪。
她想起沈皓明搂着新欢的得意模样，想起母亲无休止的索取，想起网络上那些刺眼的评论..."离过婚的女人还想东山再起？
"也许，这是个转机。
"好。
"她轻声应下，"明晚我会准时到。
"孟宴臣浅浅一笑。
那笑容温文尔雅，眼底却依旧平静无波："多谢许小姐赏光。
"他执起公筷，为她布菜："这道蟹粉狮子头火候恰到好处，许小姐尝尝。
"许妍看着他优雅的动作，忽然明白这场协议婚姻就像这间包厢——表面雅致温馨，内里却是一场精心设计的交易。
但至少，他给了她应有的尊重。
她拿起筷子，品尝他推荐的菜肴。
味道确实无可挑剔，就像他表现出的教养一样，完美得让人挑不出毛病。
"关于协议..."她放下筷子，目光落在那个素色文件夹上，"我有个条件。
""请讲。
""补偿就不必了。
"她抬起眼，首视他的目光，"我们各取所需，互不相欠。
"孟宴臣镜片后的目光微微闪动，像是意外，又像是欣赏。
这是他今晚第一次流露出真实情绪。
"许小姐比我想象的还要特别。
"他执起茶壶为她续茶，"那就依你的意思。
"窗外，一弯新月己挂上枝头。
池中锦鲤再次跃出水面，这次溅起的水花在月光下闪着细碎的银光。
许妍端起茶盏，茶汤映出她坚定的眼神。
既然选择了这条路，她就要走得漂亮。
不管是为了报答孟夫人的恩情，还是为了走出眼前的困境。
而孟宴臣静静注视着她，目光深沉难辨。
或许这场协议，会比他预想的更加有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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