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晓的微光刚刚挣扎着透过“回春堂”糊窗的粗麻纸，将屋内简陋陈设的轮廓勉强勾勒出来，空气中弥漫着浓重草药和陈年木头的混合气味。
林砚蜷缩在冰冷坚硬的木板床上，肋骨处传来的阵阵钝痛是昨日那场无妄之灾留下的印记，提醒着他穿越而来的残酷现实。
这具身体的原主，医术不精又脾气执拗，误诊了镇上富户张老爷家的小公子，不仅丢了性命，更让这“回春堂”的招牌彻底蒙尘，成了镇上茶余饭后的笑柄。
他正试图在疼痛与迷茫中理清思绪，思考着如何在这完全陌生的古代世界，以一个声名狼藉的“庸医”身份活下去——毕竟，他前世只是个刚踏入临床实习门槛的医学生。
“砰！
砰！
砰！”
急促、粗暴的砸门声骤然响起，如同重锤擂在破旧的木门上，震得门框簌簌落灰，也彻底惊散了林砚的睡意。
那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蛮横，仿佛要把这摇摇欲坠的医馆首接拆掉。
林砚心头一紧，忍着肋骨的刺痛，挣扎着起身。
他胡乱套上那件洗得发白、袖口磨损的青色布袍，深吸一口气，拉开了吱呀作响的门闩。
门外站着一个铁塔般的汉子。
正是镇上屠户王二！
他身高体壮，满脸横肉，敞开的粗布短褂露出虬结的肌肉，腰间赫然别着一把油光锃亮、寒气森森的剔骨尖刀。
清晨的寒意似乎都被他一身煞气逼退了几分。
他铜铃般的眼睛瞪着林砚，里面除了焦急，还深藏着一丝毫不掩饰的怀疑和审视。
“林郎中！”
王二嗓门洪亮，震得林砚耳膜嗡嗡作响，“我家婆娘！
昨晚就不对劲，上吐下泻折腾了一宿，眼瞅着人都不行了！
你快跟我过去看看！”
语气虽是催促，但那眼神却像刀子一样刮过林砚的脸，显然对“回春堂”的名声，尤其是昨日张老爷家那场闹得沸沸扬扬的误诊风波，耿耿于怀。
林砚心头一沉，机会？
也可能是催命符！
他下意识地摸了摸怀里贴身藏着的那一小串铜钱——冰冷的，仅有十枚。
这是昨天意识混沌中，那个神秘“系统”在他完成“清醒存活”任务后给予的微薄奖励。
十文钱！
在记忆中，这点钱别说抓几剂像样的药，连赔偿原主之前欠药铺的零星旧账都远远不够，更别提维持生计了。
一丝苦涩涌上喉头，但他别无选择。
这不仅是赚取诊金糊口的唯一机会，更是他能否在这小镇立足、洗刷“回春堂”污名的第一块试金石。
他必须去，而且必须成功！
“好，王二哥，我这就跟你去。”
林砚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忽略肋骨的隐痛，迈步跟上了王二急匆匆的步伐。
王二的屠户铺子在镇子西头，离他的肉摊不远。
一踏进那低矮的土坯房，一股浓烈到令人作呕的酸腐气味便扑面而来，混合着生肉的血腥气和一种食物腐败特有的馊味，几乎令人窒息。
光线昏暗，屋内陈设简单粗陋，墙角堆着些屠户工具，更添了几分压抑。
王二的婆娘李氏蜷缩在里屋一张硬板床上，盖着一床薄被，身体因痛苦而微微抽搐。
她面色蜡黄如金纸，嘴唇干裂起皮，眼窝深陷下去，布满了青黑的阴影，整个人仿佛被抽干了精气神。
她无意识地呻吟着，一只手死死按着腹部，另一只手则无力地垂在床边，床边木桶里残留的秽物散发着刺鼻的气味。
“婆娘，林郎中来了！”
王二粗声粗气地喊了一句，目光却紧紧锁在林砚身上，那柄腰间的剔骨刀似乎随时准备出鞘。
无形的压力沉甸甸地压在林砚肩头。
林砚定了定神，强迫自己进入医生的角色。
他走到床边，无视那难闻的气味，开始了严谨的“望闻问切”西诊。
望诊： 他仔细查看李氏的面色、眼神、神态。
除了萎靡不振，其舌苔更是关键——他轻轻示意李氏张嘴，只见舌体胖大，边缘有明显的齿痕，舌面上覆盖着一层厚厚的、如同凝固猪油般的白腻苔，几乎看不到舌质本色。
他又瞥了一眼床边木桶里的呕吐物，是未完全消化的食物残渣，依稀可见肥腻的肉块和糊状的土豆。
闻诊： 凑近时，李氏呼出的气息带着一股浓烈的酸腐发酵味，如同馊了好几天的泔水。
问诊：“嫂子，您具体感觉如何？
什么时候开始的？
昨晚吃了什么？”
林砚放轻声音询问。
李氏虚弱断续地回答：“……昨晚……吃了……前天的剩……肥肉炖……土豆……半夜……肚子拧着疼……又吐又拉……止不住……” 王二在一旁补充：“吐了西五回，拉得人都脱形了！”
切诊：林砚伸出三指，搭在李氏手腕的寸关尺三部。
触手处，那脉象跳得又急又快（数），如同滚珠般流利地滑过指下（滑），按压时感觉脉体偏宽，但缺乏力量感。
这正是典型的“滑数脉”。
所有的信息在林砚脑中飞速整合。
结合李氏的症状（突发呕吐、腹泻、腹痛）、体征（白腻苔、滑数脉）和明确的诱因（食用隔夜肥腻肉食），诊断在他心中己然清晰：食积胃脘，湿浊内停——相当于现代的急性胃肠炎，且是典型的饮食不节（洁）导致的实证。
“是吃坏了东西，”林砚抬起头，语气肯定地对王二说，“油腻难化的食物积滞在胃里，又受了些寒气或本身不洁，导致脾胃运化失常，湿浊内生，气机阻滞不通，所以上吐下泻，腹痛难忍。”
王二一听，铜铃眼瞪得更大了，怀疑之色更浓：“吃坏东西？
林郎中，你可看准了？
别又像上次张老爷家……” 他话没说完，但意思再明白不过——再误诊，后果自负。
林砚没有辩解，辩解在此时苍白无力。
他需要的是用行动证明。
他走到屋内唯一一张歪斜的桌子旁，拿起粗糙的毛笔和一张发黄的草纸——这是原主留下的东西。
落笔的瞬间，他感到一阵别扭。
原主的字迹歪歪扭扭，如同蚯蚓爬行。
林砚只能极力模仿那丑陋的笔迹，努力写得端正些，以免引人怀疑。
他边写边清晰地念出方剂：“山楂，三钱；神曲，二钱；半夏，一钱半；茯苓，二钱；陈皮，一钱半；连翘，一钱半；莱菔子，三钱。”
写罢，他拿起药方，转向王二：“这是‘保和丸’的加减方，专为消食化积，健脾和胃，降逆止呕而设。
令正这病，正对它的路数。”
（文中方剂剂量，皆为写作需求，切勿当真模仿）王二皱着眉头，一脸茫然：“保和丸？
这……真能管用？
我婆娘吐得胆汁都快出来了！”
林砚耐心解释，同时也是在巩固自己的判断和信心：“王二哥请看：山楂，味酸而甘，性微温，最善消解油腻肉食之积滞，尤其对肥肉这类难化之物有奇效。
莱菔子，也就是萝卜籽，味辛甘，性平，专消谷面之积，还能行气除胀，对付你昨晚吃的土豆再好不过。
这两味是消食导滞的主将。
神曲，由面粉和多种药物发酵而成，能健脾胃，助消化。
半夏，燥湿化痰，降逆止呕，是止吐的要药。
茯苓，健脾渗湿，把体内的湿浊邪气通过小便排出。
陈皮，理气健脾，燥湿化痰，协助半夏止呕，也帮助消食药发挥作用。
连翘，苦微寒，能清热散结，防止食积郁而化热。
这几味药配伍，消导为主，兼以和胃祛湿，正是针对嫂子这食积湿阻的急症。”
林砚的解释条理清晰，引经据典（虽是脑中知识），让粗人王二听得一愣一愣，眼中的怀疑稍稍退去一些，但疑虑仍在。
“那……这药贵不贵？
得抓几剂？”
王二更关心实际。
“先抓两剂，一剂煎服两次，早晚各一次。
药钱……”林砚顿了一下，心中快速盘算着药价，暗暗叫苦。
他怀里的十文钱，恐怕捉襟见肘。
“约莫需要八文钱一剂。”
他尽量说得保守。
“八文？！”
王二声音拔高，“两剂就是十六文！
林郎中，我家婆娘病成这样，你该不会……”林砚知道王二想说什么，无非是趁火打劫。
他深吸一口气，从怀中掏出那串珍贵的铜钱，数出八枚——这几乎是他全部身家的一大半。
“王二哥，救人要紧。
我先垫上三文，剩下的五文，诊金里扣便是。”
他强忍着肉痛，将八文钱递过去。
这个举动让王二有些意外。
他狐疑地看了看林砚苍白的脸和明显带着伤痛的身形，又看了看床上痛苦呻吟的妻子，最终还是接过钱和药方，快步出门抓药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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