凶器方面，根据伤口形态模拟，推测是一种双刃、狭长、带血槽的刺刃，同样非制式，更像是定制产品。
“专业，冷静，装备精良，而且对赵铭的底细和住所结构了如指掌。”
老张揉着发胀的太阳穴，对围过来的队员们说，“仇杀的可能性依然最大，但动手的，绝不是我们常规认知里的‘仇家’。”
排查赵铭社会关系的进展缓慢。
他的公司业务游走在灰色地带，得罪的人三教九流都有，但排查下来，要么有看似牢固的不在场证明，要么根本不具备实施这种“完美刺杀”的能力和资源。
那个几年前因赵铭逼债而跳楼的女大学生李倩的家庭背景也被重新调阅——父母是老实巴交的工人，弟弟还在读大学，社会关系简单，没有能力策划这一切。
线索似乎一下子全断了。
会议室里烟雾缭绕，气氛沉闷。
“头儿，还有个情况。”
小陈拿着平板电脑走过来，眉头紧锁，“网监部门刚转来的。
在本地一个流量不大的匿名论坛上，大概在案发后两小时，出现了一个帖子，标题是‘审判降临，罪有应得’，内容只有一张经过处理的、代表天平的黑色羽毛图片，发帖IP是经过多层跳转的肉鸡，追踪不到源头。”
“审判……”老张咀嚼着这个词。
这不像一般凶杀案后幸灾乐祸的围观者，更像是一种……宣告。
“把这个论坛盯死，任何相关动向立刻汇报。”
老张下令。
他感觉，自己正在触碰一个组织严密、行事谨慎的对手。
下班时间早就过了。
老张拖着沉重的步伐走出市局大楼，阴冷的空气让他精神微微一振。
他没有首接回家，而是鬼使神差地将车开向了另一个方向。
他需要换个环境，也需要见一个人。
“心晴心理咨询中心”位于一个闹中取静的街区，装修风格温馨而雅致，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檀香味道，与警局里那种混合着烟草、咖啡和紧张汗味的空气截然不同。
这里是他的妻子，林薇的世界。
前台助理认识他，微笑着示意他林医生还在接待最后一位来访者。
老张点点头，在休息区的沙发上坐下。
柔软的沙发包裹着疲惫的身体，但他紧绷的神经并未放松。
目光扫过墙上林薇的资质证书和各种感谢锦旗，其中一面锦旗上的措辞引起了他的注意——“春风化雨，润心无声”，落款是“一群重获新生的人”。
这个落款有些模糊，不太寻常。
等待的间隙，他无意中听到隔壁茶水间两位助理的低声闲聊。
“……林医生真是太厉害了，上周那个有严重创伤后应激障碍的孩子，经过她几次疏导，听说现在好多了。”
“是啊，她总是有办法。
而且你发现没，她接待的那些‘特殊’案例，好像最后都……特别平静地接受了结果。”
“嘘，小声点……”特殊案例？
平静接受结果？
老张的眉头不易察觉地皱起。
他知道林薇专业能力出色，在青少年心理问题和创伤治疗领域颇有建树，但助理的只言片语，似乎隐隐指向了某种他未曾深入了解的层面。
约莫二十分钟后，咨询室的门打开了。
一位穿着得体、气质温婉的中年女士走了出来，脸上带着一种释然和平静，对送她出来的林薇连连道谢。
老张认得她，是本地一位小有名气的企业家夫人，她的丈夫年前因经济犯罪入狱，曾闹得满城风雨。
送走来访者，林薇转过身，看到了老张，脸上立刻绽放出温柔的笑容，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惊喜：“老公？
你怎么过来了？
也不提前说一声。”
她走过来，很自然地挽住他的手臂，指尖微凉。
林薇今天穿着一身米白色的职业套装，知性而优雅，岁月似乎格外眷顾她，只在眼角留下了几道浅浅的、却更添风韵的细纹。
“刚好在附近办点事，顺路来接你下班。”
老张笑了笑，没有提命案的烦扰，只是仔细地看着妻子的眼睛。
那双眼睛一如既往的清澈、沉静，像两潭深不见底的秋水，能抚平任何焦躁。
但今天，老张却试图从那片平静中，看出点什么别的。
“看你累的，眼睛里都是红血丝。”
林薇抬手，轻轻抚平他衬衫领口不存在的褶皱，动作轻柔而熟悉，“又遇到棘手的案子了？”
“老样子。”
老张含糊地应了一声，目光扫过她身后虚掩的咨询室门。
里面布置得如同一个舒适的客厅，柔软的沙发，暖色调的灯光，摆放着沙盘和各类心理学书籍，一切都显得那么正常，那么……专业。
然而，不知为何，那个死在奢华客厅里的赵铭，那张安详得诡异的脸，以及论坛上那张黑色的天平羽毛图片，像幽灵一样在他脑海里盘旋，与眼前这片温馨宁静的景象产生了某种难以言说的割裂感。
“走吧，回家。
我给你炖了汤。”
林薇拿起外套和手提包，语气轻快，“小峰今天物理测验拿了满分，说要等你回去给他签名呢。”
家的温暖瞬间包裹了他，冲散了些许职业带来的阴冷。
儿子小峰的优秀，妻子的体贴，一首是他奔波劳碌中最坚实的后盾。
但在走向停车场的那段路上，老张脑海里却不受控制地浮现出一个念头：林薇的来访者名单里，有多少是像刚才那位夫人一样，曾经受过巨大的、源于他人的伤害？
而赵铭这样的人，他的受害者们，或者受害者们的亲属，会不会也曾出现在这间心理咨询室里？
寻求心理帮助，或者……寻求别的什么？
这个念头让他不寒而栗。
他甩了甩头，试图驱散这荒谬的联想。
他是警察，讲究证据，不能因为一个离奇的案子和几句模糊的闲聊，就怀疑到自己相濡以沫的妻子身上。
林薇是帮助人的，她用知识和耐心引导迷途的心灵，这与那个冷血、精密的“审判者”形象相去甚远。
坐进车里，林薇系好安全带，侧头看着他，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论坛上的那个帖子……小陈跟我提了一句。
‘审判降临’，听起来像是某种……私刑正义的宣传？”
老张心中一动，看向妻子。
她的表情很自然，带着专业人士的分析口吻。
“嗯，网监在跟。
现在下结论还太早。”
他谨慎地回答，发动了汽车。
“其实，从心理动机分析，”林薇的目光投向窗外流逝的街景，声音平和，“当个体或群体认为通过正规法律途径无法获得公义时，转向某种形式的‘自行执法’，在历史上和现实中都不罕见。
这背后，往往是对现有秩序极度的失望，以及一种……扭曲的英雄主义情结。”
她的分析冷静、客观，完全符合一个心理学家的视角。
但老张握着方向盘的手，却不自觉地收紧了些。
“你觉得这种行为……可以被理解吗？”
他试探着问。
林薇沉默了片刻，然后转回头，看着老张，眼神深邃：“从情感上，或许可以理解。
尤其是对那些承受了巨大痛苦的人而言。
但从理性和社会规则层面，这是危险的。
一旦个人或小团体自诩为审判者，标准的界定就会变得模糊，最终可能导致更大的不公和混乱。”
她的回答无懈可击，充满了理性和社会责任感。
老张点了点头，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
车内陷入了短暂的沉默，只有引擎平稳的运行声。
然而，在他内心的最深处，那个刚刚被驱散的疑影，似乎又悄然凝聚起来。
妻子的专业，妻子的冷静，妻子对这类心理动机的熟悉……这一切，原本是他欣赏和依赖的特质，此刻却蒙上了一层说不清道不明的薄雾。
心理咨询室柔和的灯光，论坛上冰冷的黑色羽毛，妻子温柔的笑容，死者赵铭安详的面容……这些画面在他脑中交织、碰撞。
车窗外，城市华灯初上，霓虹闪烁，照亮着回家的路，也照亮着无数隐藏在光明之下的，沉默的阴影。
他载着的，是他深爱的妻子，是他家庭的温暖源泉。
但这条归家的路，似乎从未像此刻这般，让他感到一丝莫名的不安与沉重。
那张无形的网，是否早己悄然延伸，触及了他原本认为最安全、最稳固的港湾？
他不知道答案。
他只知道，赵铭案的调查必须继续，而某些潜藏在日常生活下的暗流，或许也需要他重新审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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