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苏晓在鸟鸣声中醒来。
背部的疼痛己经大为缓解，她小心地换好那套干净的宫女服饰，对镜整理好发髻。
镜中的少女约莫十六七岁，眉眼清秀，脸色因失血还有些苍白，但一双眼睛却明亮有神，与原本的阿箬那怯懦的眼神截然不同。
门外传来规律的叩门声，不轻不重，正好三下。
苏晓打开门，进忠站在晨光中，己经换上了一身崭新的藏青色太监服，帽檐下的面容平静无波，仿佛昨夜那个流露恨意的人只是她的错觉。
“该去翊坤宫了。”
他简短地说，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一瞬，“气色好些了。”
苏晓微微颔首：“你的药很有效。”
进忠不再多言，转身领路。
苏晓捧着那本用黄绫包裹的《金刚经》，默默跟在他身后。
清晨的宫道上，来往的太监宫女见到进忠，纷纷避让行礼，口称“进忠公公”。
进忠只是微微点头，脚步不停。
苏晓注意到，他对不同等级的人回礼的幅度都有细微差别，既不过分谦卑，也不显得傲慢，拿捏得恰到好处。
“在宫中，一举一动都有人看着。”
进忠突然开口，声音低得只有两人能听见，“记住你现在的身份是阿箬，金玉妍宫中被责罚的宫女。
低头，含胸，不要与任何人对视。”
苏晓立刻依言调整了姿态，学着记忆中其他宫女的样子，微微低头，脚步也变得轻缓。
“聪明。”
进忠的声音几不可闻。
转过一道宫墙，翊坤宫的琉璃瓦顶在朝阳下熠熠生辉。
宫门前的守卫见到进忠，立刻躬身行礼：“进忠公公早。”
“咱家奉皇上之命，给如懿娘娘送经书来。”
进忠语气平和，却自带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严。
守卫连忙让开道路：“娘娘刚用过早膳，正在院内赏花。”
进忠微微颔首，带着苏晓步入翊坤宫。
与金玉妍宫中的奢华不同，翊坤宫的布置清雅别致。
院中种植着几株玉兰，正值花期，洁白的花朵在枝头绽放，暗香浮动。
如懿穿着一件淡紫色的常服，正站在一株玉兰树下，仰头赏花。
“奴才进忠，参见如懿娘娘。”
进忠躬身行礼，苏晓也跟着跪下行礼。
如懿转过身来，她的容貌不算绝美，却自带一股沉静端庄的气质，眉宇间透着几分书卷气。
“进忠公公请起。”
如懿的声音温和，“这位是？”
进忠示意苏晓上前：“这是阿箬，昨日在金主儿宫中不慎打碎了琉璃盏，受了责罚。
皇上听闻后，觉得处罚过重，特命奴才带她来给娘娘请个安，压压惊。”
苏晓心中暗赞进忠的机变。
这番话既解释了她的来历，又暗示了皇上的态度，还给了如懿一个顺理成章过问此事的理由。
如懿果然会意，看向苏晓的目光中多了几分怜悯：“可怜见的，金妹妹性子是急了些。
起来吧，伤可好些了？”
“回娘娘，己经好多了。”
苏晓轻声应答，依言起身，仍低着头。
如懿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片刻，才转向进忠：“有劳公公跑这一趟。”
“娘娘客气。”
进忠双手奉上经书，“这是太后前日赏赐的《金刚经》，皇上说娘娘素来喜读佛经，特命奴才送来。”
如懿接过经书，轻轻抚摸封面：“佛经最是静心。
只是如今宫中纷扰，怕是难有静心之时。”
进忠垂眸：“娘娘说的是。
昨日琉璃盏一事，金主儿似乎颇为在意，今早还去了养心殿。”
如懿眼神微动，面上却不动声色：“是吗？”
“奴才听闻，金主儿认为宫中规矩松弛，须得严加管教才是。”
进忠语气平淡，仿佛只是在闲聊，“还提及...中宫当为表率。”
如懿的指尖在经书上轻轻敲击，这是她思考时的小动作。
苏晓记得这个细节，剧中如懿每每遇到难题，都会如此。
“中宫之位，责任重大。”
良久，如懿才缓缓开口，“本宫自当恪尽职守，不负皇上和太后厚望。”
进忠躬身：“娘娘贤德，六宫皆知。
只是...”他适时停住，如懿果然追问：“只是什么？”
“只是树欲静而风不止。”
进忠抬头，与如懿对视一眼，“娘娘还须早做准备。”
如懿眼中闪过一丝了然，轻轻点头：“多谢公公提点。”
“奴才不敢。”
进忠再次躬身，“皇上还等着奴才回话，奴才先行告退。”
如懿示意身边的宫女惢心：“送送进忠公公。”
离开翊坤宫，苏晓才轻声开口：“她明白了。”
“如懿是个聪明人，一点就透。”
进忠步履从容，“现在，该去看另一场戏了。”
养心殿外，己经聚集了不少前来等候召见的官员。
进忠带着苏晓绕到殿后的一处小门，这里是太监宫女们等候传唤的地方。
“你在这里等着，不要出声。”
进忠低声嘱咐，自己则站在一扇虚掩的窗边，静静聆听殿内的动静。
苏晓会意，安静地站在角落。
从这个角度，她刚好能透过门缝看到殿内的一角。
不久，殿内传来金玉妍娇柔的声音：“...臣妾并非有意为难那宫女，只是想到那是皇上亲赐的宝物，就心疼得紧。
如懿姐姐掌管六宫，若能对宫人严加管教，也不会发生这种事了。”
接着是乾隆沉稳的嗓音：“一件琉璃盏，碎了就碎了，何必大惊小怪。”
“皇上！”
金玉妍的声音带着委屈，“臣妾不是为了一件琉璃盏，是为了宫中的规矩啊！
若是人人都如此马虎，这后宫岂不是要乱套？”
苏晓屏住呼吸，知道关键时刻即将到来。
果然，殿外突然传来一阵骚动，一个太监匆匆入内禀报：“皇上，太后娘娘驾到！”
乾隆显然也有些意外：“快请。”
太后在一众宫女太监的簇拥下步入养心殿，虽年过半百，却依然雍容华贵，不怒自威。
“儿臣参见皇额娘。”
乾隆起身相迎。
“臣妾给太后请安。”
金玉妍也连忙行礼，声音中带着一丝不安。
太后在主位坐下，目光扫过殿内众人，最后落在金玉妍身上：“哀家听说，最近后宫很不太平？”
金玉妍脸色微变：“回太后，只是一些小事...小事？”
太后轻轻摩挲着手中的佛珠，“哀家怎么听说，有人为了一件器皿，就要责罚宫女性命？
这传出去，岂不让人说我大清皇室暴虐？”
金玉妍连忙跪地：“太后明鉴，臣妾只是依宫规行事...宫规？”
太后声音转冷，“宫规是让你维护后宫秩序，不是让你借题发挥，扰乱前朝！”
这句话一出，连乾隆的脸色都严肃起来：“皇额娘，此话怎讲？”
太后冷哼一声：“今早哀家听闻，礼部侍郎金简在朝堂上弹劾那尔布治家不严。
这前脚宫女打碎琉璃盏，后脚就有人弹劾中宫之父，未免太过巧合！”
金玉妍脸色煞白，显然没料到太后会知道得如此清楚，更没料到她会首接点破这层关系。
“臣妾...臣妾不知父亲会...”她结结巴巴地辩解。
“好一个不知！”
太后猛地一拍案几，“你们父女二人，一个在后宫生事，一个在前朝发难，当真以为哀家老糊涂了不成？”
殿内一片寂静，连窗外的苏晓都感到一股无形的压力。
乾隆的脸色己经阴沉下来：“金氏，可有此事？”
金玉妍伏在地上，声音颤抖：“皇上明鉴，臣妾绝无此意啊...”太后却不给她辩解的机会，首接转向乾隆：“皇帝，后宫不得干政，这是祖训。
金氏父女此举，己经犯了忌讳。
若不开个先例，日后人人效仿，岂不是要朝纲大乱？”
乾隆沉吟片刻，缓缓点头：“皇额娘说得是。”
他看向跪在地上的金玉妍，眼神冰冷，“金氏御前失仪，禁足一月，罚俸半年。
至于金简...”他顿了顿：“降一级留用，以观后效。”
金玉妍瘫软在地，泣不成声：“臣妾...领旨...”太后满意地点点头，又转向乾隆：“如懿那孩子，性子是软了些，但对宫人宽厚，六宫心服。
皇帝应当多多扶持才是。”
“儿臣明白。”
乾隆恭敬应答。
窗外的进忠对苏晓使了个眼色，两人悄无声息地离开了养心殿。
回到进忠的私宅，苏晓才长舒一口气。
刚才那一幕实在惊心动魄，太后的威严和手段，让她真切感受到了深宫中的权力博弈。
“太后怎么会知道得如此详细？”
苏晓忍不住问道，“难道福珈真的把纸条呈上去了？”
进忠倒了一杯茶，推到她面前：“福珈是个聪明人，他知道什么消息值得冒险。”
“可是，太后为何如此果断地为如懿出头？”
苏晓还是有些不解，剧中太后对如懿并不特别偏爱。
进忠轻啜一口茶：“太后维护的不是如懿，而是后宫的秩序和她自己的权威。
金玉妍父女联手，前朝后宫相互呼应，这是太后最不能容忍的。”
苏晓恍然大悟：“所以太后并非偏爱如懿，而是借机打击金氏父女的势力？”
“不错。”
进忠点头，“在这深宫中，没有无缘无故的善意，只有永恒的利益。”
苏晓若有所思。
进忠的这番话，道破了宫斗的本质。
“接下来会怎样？”
她问。
“金玉妍经此一事，会暂时收敛锋芒。”
进忠分析道，“但她不会善罢甘休。
而如懿经过这次警示，会对金玉妍更加防备。”
“这对我们有利。”
苏晓接话，“她们相互牵制，我们才能渔翁得利。”
进忠的眼中闪过一丝赞赏：“你学得很快。”
这是苏晓第一次从他口中听到明确的夸奖，不禁微微一笑：“名师出高徒。”
进忠怔了怔，随即也露出一丝极淡的笑意。
那笑容很浅，却让他整张脸都柔和了许多。
苏晓看着他的笑容，忽然想起剧中进忠很少真心笑过。
大多数时候，他的笑容都是面具，是工具。
而此刻这个微笑，虽然轻微，却真实得多。
“接下来，我们该考虑魏嬿婉的事了。”
进忠收起笑容，眼神再次变得锐利。
苏晓点头：“高晞月佩戴的香囊，是魏嬿婉通过高晞月身边的宫女进献的。
我们可以从这个宫女入手。”
“你记得是哪个宫女？”
“茉心。”
苏晓肯定地说，“她是高晞月的贴身宫女，但对魏嬿婉言听计从。”
进忠若有所思：“茉心...我记得她有个相好的，在御马监当差。”
苏晓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我们可以从这个相好的入手，找到茉心的把柄？”
“不必。”
进忠摇头，“首接收买她。”
“收买？”
苏晓有些意外，“她会背叛魏嬿婉吗？”
进忠的唇角勾起一抹冷笑：“在这深宫中，忠诚只是因为价码不够高。
更何况，魏嬿婉能给的，我们能给得更多。”
苏晓看着进忠自信的神情，忽然意识到，重生后的进忠不仅拥有前世的记忆，更拥有积累多年的财富和人脉。
这些都是他们在这场宫斗中的重要筹码。
“需要我做什么？”
她问。
进忠从柜中取出一枚金镯：“这是内务府新进的首饰，你找个机会送给茉心，就说是如懿娘娘赏赐的。”
苏晓接过金镯，立刻明白了这个计策的巧妙之处。
如果茉心收下镯子，就相当于接受了如懿的“拉拢”，魏嬿婉必定心生猜忌。
如果她不收，也会引起魏嬿婉的怀疑。
无论哪种结果，都能在魏嬿婉和茉心之间埋下不信任的种子。
“我明日就去办。”
苏晓将金镯收好。
进忠看着她麻利的动作，突然问道：“背上的伤，还疼吗？”
这突如其来的关心让苏晓一愣，随即摇头：“好多了。”
进忠点点头，走到窗边：“今日之事，你做得很好。”
夕阳的余晖透过窗棂，为他周身镀上一层金边。
苏晓望着他的背影，忽然觉得这个看似冷酷的太监，内心或许还保留着一丝温度。
而这一丝温度，在这冰冷的深宫中，显得弥足珍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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