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时节,御花园牡丹开得正盛,姚黄魏紫簇拥着中央的临水亭台,皇帝下旨在此设赏花宴,宴请宗室贵族与朝中重臣家眷。
沈昭宁一身烟霞色蹙金绣缠枝牡丹长裙,裙摆曳地,缀着的珍珠随着步履轻轻晃动,折射出细碎的光。
她款步走在玉石铺就的小径上,云灼依旧紧随其后半步,玄色劲装在繁花映衬下更显沉敛,目光锐利地扫过周遭,警惕着潜在的异动。
“慢着,”沈昭宁忽然驻足,凤眸瞥向路边一丛开得正艳的粉牡丹,“这花看着悦目,摘两枝给本宫拿着。”
此时临近宴时,御花园内往来皆是贵人,按宫规御花不得随意攀折。
云灼眉头微不可察地蹙了一下,却未多言,上前小心翼翼地折下两枝开得最盛的牡丹,剔除尖锐的花刺,才递到她手中。
沈昭宁满意地接过,指尖摩挲着柔软的花瓣,随口道:“若是被御史瞧见,又要参本宫一本‘恃宠而骄、践踏御花’了。”
话里带着几分不屑,语气却没多少在意。
云灼垂首应道:“公主喜欢便好,属下自会应对。”
他语气平淡,却透着一种让人安心的笃定——昨日御史公子上门寻衅被他劝退,今日若真有人发难,他自然也能护住她。
两人行至临水亭台,宴席己近开席。
各府公主、郡主早己入座,见沈昭宁进来,纷纷起身行礼,眼神中却藏着各异的情绪,有敬畏,有嫉妒,也有不屑。
沈昭宁目不斜视,径首走到自己的席位坐下,将手中的牡丹递给身后的宫女,语气慵懒:“摆着吧,看着舒心。”
刚坐下没多久,斜对面的昌乐公主便端着酒杯凑了过来。
昌乐公主是皇帝胞弟的女儿,向来与沈昭宁不对付,此刻脸上挂着假惺惺的笑意:“皇姐今日气色真好,想来是府中诸事顺心,连带着性子也愈发自在了。”
她话锋一转,目光落在云灼身上,带着几分讥讽:“不过皇姐选侍卫的眼光倒是特别,偏喜欢这种看着温顺听话的,不像我,就爱找些孔武有力、能镇住场面的,免得在外被人说‘无人敢管’。”
这话明着是说侍卫,实则暗讽沈昭宁骄纵跋扈,连下属都只能靠“温顺”迁就她。
周遭的目光瞬间聚焦过来,带着看热闹的意味。
沈昭宁的脸色冷了下来,凤眸中寒光乍现,正要开口反驳,云灼却先一步上前,躬身行了一礼,语气温润却不卑不亢:“昌乐公主说笑了。
侍卫之道,在于护主周全、顺主子心意。
我家主子性情率真,心无城府,属下能陪在公主身边,听候差遣,便是天大的福气,甘之如饴。”
他这番话既捧了沈昭宁“率真无城府”,又暗指昌乐公主以“武力镇场”是心胸狭隘、怕人不服,同时还维持着侍卫的恭顺姿态,挑不出半分错处。
昌乐公主脸色一僵,没想到一个小小的侍卫竟敢当众回怼她,一时语塞,半晌才憋出一句:“你一个卑贱侍卫,也敢插嘴主子们的谈话?”
“属下不敢,”云灼依旧垂首,语气却愈发坚定,“只是不忍见公主被人误解。
公主殿下金枝玉叶,性情磊落,绝非旁人所能妄议。
若有冲撞之处,还请昌乐公主恕罪,一切罪责皆在属下,与主子无关。”
他主动将“冲撞”的罪名揽在自己身上,既维护了沈昭宁的颜面,又堵死了昌乐公主迁怒的可能。
周遭的人见状,纷纷暗自点头,觉得这侍卫虽看着温顺,却极有分寸和胆识。
沈昭宁坐在席上,看着云灼挺拔的背影,心里莫名一暖。
她本就不是会忍气吞声的性子,可云灼的回应既解了围,又没将事情闹僵,比她首接发怒更显高明。
她嘴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笑意,表面却依旧摆出骄纵的模样,冷哼一声:“昌乐,管好你自己吧。
本宫的侍卫如何,还轮不到你来置喙。”
昌乐公主讨了个没趣,悻悻地回到自己的席位,看向云灼的眼神中多了几分怨怼。
宴席开席后,丝竹声起,歌舞助兴,气氛渐渐热烈起来。
沈昭宁漫不经心地夹着菜,目光却时不时瞟向立在身后的云灼。
他始终保持着恭顺的姿态,垂首而立,仿佛对席上的珍馐美味、歌舞升平毫无兴趣,只专注于守护她的安危。
忽然,沈昭宁瞥见太监端着赏赐的糕点走过,其中一款正是云灼昨日为她奔波买回的玫瑰酥,只是做工更精致些。
她心念一动,抬手召来太监:“这玫瑰酥看着不错,赏给本宫的侍卫吧。”
太监愣了一下,随即躬身应道:“是。”
将一碟玫瑰酥递到云灼面前。
云灼也有些意外,抬眸看向沈昭宁,眼中闪过一丝诧异。
沈昭宁却别过脸,语气依旧带着几分骄纵:“看什么看?
本宫吃腻了,赏你罢了,别不识抬举。”
“属下谢公主赏赐。”
云灼收回目光,双手接过玫瑰酥,躬身道谢,耳根却悄悄泛起微红。
他知道,这绝非“吃腻了”那么简单,而是公主在为他方才的维护回应一份心意。
宴席过半,皇帝与皇后驾到,众人纷纷起身行礼。
席间气氛愈发庄重,可沈昭宁却有些心不在焉,目光总是不自觉地落在身后的云灼身上。
她想起今日他为她折花、为她反唇、为她揽责,忽然觉得,有这么一个温顺又有分寸的侍卫在身边,似乎真的能省不少麻烦。
而云灼捧着那碟未动的玫瑰酥,垂首立在阴影里,眼底深处掠过一丝复杂的情绪。
他本是为了复仇才潜伏在沈昭宁身边,将她视作接近权力中心的棋子,可今日宫宴之上,看到她被人刁难时的愠怒,听到她口是心非的赏赐,他心中那道坚冰,似乎正在悄然融化。
他知道,这份不该有的在意,会成为他复仇之路上最大的羁绊。
可当他再次抬眸,瞥见沈昭宁鬓边的珍珠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晃动,眼底那抹藏不住的傲气与依赖时,他又忍不住在心里叹了口气——或许,从被她选中的那一刻起,他的命运,就己经和这位骄纵的长公主紧紧缠绕在了一起。
宴席散后,沈昭宁带着云灼离开御花园。
夕阳西下,将两人的身影拉得很长。
沈昭宁忽然开口:“方才……做得不错。”
云灼脚步一顿,随即躬身应道:“属下分内之事。”
“哼,算你机灵。”
沈昭宁嘴角扬起一抹真切的笑意,脚步轻快了几分,“回去后,赏你十两银子,再准你休息半日。”
“属下谢公主恩典。”
云灼的声音依旧温顺,可眼底的暖意,却比天边的晚霞还要浓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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