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市的晨雾尚未散尽，豆腐摊前的热闹才消停片刻，陆子安正和江墨阳分着一块冷豆腐，神情还停留在先前讨价还价的余韵里。
两人蹲在摊尾，江墨阳咽下一口，抹嘴：“你那笑话忒老，哪天得换点新鲜的。”
陆子安皱眉看他，“等你哪天能想出不把豆腐摊主吓得首接加价的段子，我这笑话才换。”
江墨阳刚想回嘴，忽然听见对面茶摊一阵骚动。
一位身形清瘦、穿黑布窄袖短打的少年，正被早市巡丁堵在摊边盘问。
那少年眉眼俨然，却声音低沉，一派从容。
陆子安望过去，见他眉宇间藏着几分老成，心里一动——流云镇这般模样的陌生面孔，少见。
“又是哪家公子来镇上寻野趣？”
江墨阳撇撇嘴，“瞧那身行头，怕不是咱俩月饭钱。”
陆子安眯眼盯着那少年，只觉有点不对劲——举手投足虽是习武之人，却说话老练，字里行间还有种莫名亲切的调侃。
巡丁正要伸手搜一搜那人的包袱，少年一抬手，声音不高却清晰：“官爷，不劳动手。
此物乃王都密史所配，流云镇案卷有牵扯，需借阅一二。”
那口气，力道收敛，像只瘦狸子，乖巧中透着锋利。
“先不说真假，能用这话唬住一半庙门。”
陆子安低语，嘴角泛起笑来。
江墨阳哈了一声，“要不咱过去凑凑热闹？”
陆子安踱步过去，轻声问：“这位兄台，如今流云镇的王朝案卷，可不是谁都能调阅。
你若真是官家密使，怎只身一人？”
少年微微挑眉，眸色暗了些，随即恢复平静：“公门之事，无须外人插手。”
语气淡淡，却透着一股奇异的自信，仿佛说的是天气而不是案卷。
恰在此时，茶摊老板掀起锅盖：“几位官爷，不论查案还是验货，麻烦别把我新煮的豆浆洒了。”
他一边嘟囔一边往锅边挤。
场面闹腾，巡丁有些尴尬，只好退了一步。
陆子安见机，笑道：“若真关乎流云镇，兄台何不与在下一谈？
家父陆县令虽被贬，但旧案余波未了，或有助益。”
少年端起茶盏，轻抿一口，声音低低：“陆子安？”
陆子安一愣，“正是。”
江墨阳挤过来，“这谁呀？
怎么还认得你？”
少年抬眸，微微一笑，竟颇有几分俏皮：“王都密史唐瑶，奉命查访边郡旧案。
不巧，今晨刚到贵镇。”
陆子安打量着他，总觉有哪里不搭——手指细而有力，脸上虽清瘦，却唇色偏淡，瞳里隐有一缕冷意。
再看那肩上的小包，居然贴着一道机关秀纹，分明是秘社制做。
这般缜密又临危不乱，哪里像寻常少年？
江墨阳抓耳挠腮。
“唐……唐大人？
你看着不太像……”茶摊上忽又传来一声惊呼，有人摔碎了茶碗。
众人一怔，只见茶摊边突然围起一圈好奇的看客。
有人窃窃私语，“暗查的，那是官府来的密使吧？
天天换人，镇子都快成戏台了。”
唐瑶神色未变，却不理外头声音，只淡淡道：“两位若有空，随我往东巷。
流云镇旧案新麻，一同商议。”
江墨阳眼睛一亮，“查案啊？
等于说，咱能一起晃悠官府的案卷？”
陆子安踟蹰片刻，终究耐不住心头好奇，低声道：“敢问唐大人，查的却是哪桩旧案？
流云镇的冤情，可不止三桩五案。”
唐瑶看他一眼，唇边浮起一抹讥讽，“你不是最好奇吗？
今早中巷的‘天策黄册’失窃，牵扯陛下亲谕密令。
你在场，须一并问询。”
陆子安一听，心跳莫名加快。
他知道“天策黄册”非同小可，是王朝百官功绩与罪业的核查册。
若被人盗去，莫说流云镇，整个天策王朝都得跟着鸡飞狗跳。
三人一齐进了东巷。
巷口阴影处，风里裹挟着豆腐香气，也有些新鲜的不安。
唐瑶左顾右盼，声音压低：“今晨，有人冒官府名头，夜访县衙库房。
咱们需查清库房进出名单。
陆县令昨夜可在府衙？”
陆子安有些紧张，强作镇定道：“家父昨夜随我和母亲在家打牌，输了三轮，嘴里骂官场比牌桌还险。”
唐瑶嗤笑一声，“你这话，有趣。”
江墨阳一听打牌的事，顿时插话，“县令打牌输了挨骂，这才是流云镇正经风景。”
唐瑶嘴角一勾，“江墨阳，你昨晨从后巷进出，可见异人？”
江墨阳努力回忆起来，“我只记得豆腐摊前有个推碟子的老瞎子，他哭了一路，说流云镇要出大事。”
正说着，巷口忽然传来细微机关声响——铜环轻颤，一张小纸条从天落下，正好飘落唐瑶衣袖处。
她一翻手，将纸条捏在掌心，微微一嗅，眉头蹙起。
陆子安探头：“纸条里有药味，是不是‘伪火药’？”
唐瑶凝视着纸条，冷声道：“此乃机关社秘信。
‘谢’字印痕，恐怕是太师府的人插手。”
陆子安倒吸一口凉气。
“谢家盯上流云镇了？
这下真麻烦。”
江墨阳捏着拳头，嚷道：“要不要找镇上那疯疯癫癫的蔡鲤？
他那小机关，能把贼窝翻了个底朝天——上回就是他，把县衙表匾安成了‘豆腐衙’。”
唐瑶正要答话，忽然巷深处传来猫叫，她面色微变，却迅速镇定：“案情复杂，须防泄密。
你们随我查库房，万事小心。”
三人并肩步入阴暗巷底，只听得脚下泥水潺潺，墙头晾着不明身份的破布。
陆子安举着一把小灯，江墨阳悄声：“唐……唐大人，你查案总这么紧张吗？”
唐瑶眼里透出一丝狡黠，“查案本来枯燥，和你们一块儿，有点闹剧意思。”
陆子安忍不住笑出声，忽然心头微涩。
这偌大天策王朝，边陲市井，权谋暗涌，却因这两个热闹好友和一个假面密探，添了些温度。
脚步渐近库房门口，唐瑶低低道：“陆子安，江墨阳。
今晚你们会见到些古怪东西。
无须害怕，关键时刻要聪明，有胆量。”
江墨阳一听，正襟危坐，陆子安则绷紧神经，心想：小人物也有大案要破，且看流云镇这盘棋，谁先动子。
门扉微启，夜色沉沉，三人齐步而入。
在这机关错杂的流云镇，风起之处，便是命运新篇的序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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