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了那沉默的亡魂队伍，周围更加的安静。
只有那断断续续的哭声，微弱，却异常清晰，指引着他前进的方向。
他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在灰色的“土地”上，脚下虚浮，没有实地触感，更像是踩在浓稠的、冰冷的云絮之中，原来在阴曹地府里走路是这样子。
雾气在他身边流动，偶尔会显露出一些模糊扭曲的影子，旋即又隐没不见，诡异又惊悚。
他不敢停下来，也不敢回头望，只能循着那哭声，拼命的向前。
终于，在绕过一片灰色怪石后，他看到了声音的来源。
就在路边，一个看起来比他还小些的女孩，正蜷缩成一团，将脸深深埋在膝盖里，她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粗布袄子，头发梳成两个歪歪扭扭的发髻，用一根红绳松松地系着。
正低着头，用袖子不停地抹着脸，肩膀一抽一抽的。
赵寰停下脚步，有些手足无措地看着她。
他是太子，自幼学的便是经世治国、君臣礼仪，从来不知道怎么安慰一个哭泣的小女孩？
宫里的宫女们见了他，无不屏息静气，垂首恭立，连大气都不敢喘。
可此刻，看着她哭得如此伤心，那哭声像小小的钩子，扯着他心里某处陌生的、柔软的地方。
他的眼里也蓄满泪水，在这里，她是除了他自己之外，唯一一个拥有情绪的人。
一种奇妙的“同是天涯沦落人”的感觉，油然而生。
他抿了抿干涩的嘴唇，克服着内心的笨拙，小心翼翼地走上前几步，在她身边蹲了下来。
“你……” 他的声音有些沙哑滞涩还带着哭腔，“……你别哭了好不好？”
女孩的哭声顿了一下，埋在膝盖里的脑袋微微动了动，却没有抬起。
“我……我也找不到家了。”
赵寰声音里有些哽咽。
这句话仿佛触动了她。
女孩的抽泣声渐渐小了下去。
过了一会儿，她慢慢地、带着戒备地抬起了头。
一张苍白却清秀的小脸露了出来，眼睛哭得又红又肿，像两颗熟透的桃子。
长长的睫毛上还挂着细碎的泪珠，眼神里充满了未散的恐惧和一种小兽般的无助。
她打量着赵寰，见他衣着虽有些模糊，但料子似乎很好，面容虽然稚嫩，满面泪痕，却自带一股不同于寻常孩童的贵气。
“你……你也找不到娘亲了吗？”
她带着浓重的鼻音，怯生生地问，声音细弱，却清晰地回荡在这片寂静里。
娘亲？
赵寰愣了一下。
他想到的是母妃悲痛欲绝的脸。
他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一种巨大的悲伤和茫然又涌上了心头。
他不仅找不到娘亲，他连自己身处何方，将要前往何处都不知道。
“我什么都找不到了。”
他老实地回答，声音里带着与他年龄不符的沉重，“这里……是哪里？
我们为什么会在这里？”
女孩摇了摇头，泪水又在眼眶里积聚：“我不知道……他们只说一首走，一首走……就能投胎……可是，我好怕……我怕下辈子，再也见不到娘亲了……”说着，她又忍不住啜泣起来。
看着她流泪，赵寰心里也是酸酸的。
他犹豫了一下，学着记忆中父皇偶尔安抚臣子时的样子，有些僵硬地、试探性地，伸出手，轻轻拍了拍她因为哭泣而微微颤抖的、瘦小的肩膀。
“别怕，” 他说，声音里努力注入一丝镇定，“我们……我们在一起，总比一个人好。”
女孩抬起头，泪眼朦胧地看着他。
他掌心传来的微弱温度，和他那句笨拙却真诚的“在一起”，像一点微弱的火苗，暂时驱散了她眼底的一些恐惧。
两只迷失在灰色深渊里的小小船，在这一刻，终于短暂地靠在了一起。
那女孩的哭声，虽然没有完全停下，但那声音里，悲伤好像淡了一点点，多了一点点……找到依靠的安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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