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头的夜色还未褪去寒意，陆锦池被两个青衣汉子钳着胳膊——他们脸上的凶狠，与屋檐下漏雨时的狼狈一样真实。
陆锦池嘴角挑起个嘲讽的弧度，斜眼望天空，仿佛能从云色里捞到一碗稍微不那么咸的馄饨。
“都说江湖深似海，怎料是你家巷口的水坑，踩进去就掉鞋。”
他咕哝，声音小得只有蚊子听得见。
青衣汉子没心情听他自言自语，拖着他往荷叶巷深处走。
陆锦池动了动肩膀，手指暗暗在身后试着挣脱，却只换来一道更紧的束缚。
“别挣扎，动一动你那市井烂力气，只会让我们多费力。”
领头的青衣汉子冷笑，“在这乱世，谁还指望能捡回自己的一条命？”
陆锦池眼睛一转，忽然笑出声：“你说得就像馄饨摊上的老头，天天煮汤，死都咸。”
那人还想骂他，被身后一人的嗓音打断：“且慢。”
一个瘦小布衣男人从墙角蹦出来，脸上挂着曲线分明的坏笑，像是拿捏世道人心的行家。
一身灰衣在夜色里几乎透明，只有那轻巧的步伐和满手油腻的机关小物，暴露了身份——荀十九，江湖公认的骗子兼机关巧匠。
他势如轻风，站在巷口，拎着一只锈迹斑斑的铜虎坠，语气悠闲：“两位大侠，绑票的规矩全用旧年版？
听说今年庙堂那边重新修订了江湖刑罚，不讲人性只讲流程。
若按照最新章程，绑了人得先签保书，如有误捕，须赔十两银子外加两室一厅。”
青衣汉子愣了一下，显然没见过拿骗术当官话用的江湖人。
“你胡说什么！
这里又不是庙堂，哪来的规矩？”
荀十九做出一个“肃静”的手势，眸光闪烁：“庙堂乱，江湖更乱。
正好我有新编的‘江湖纠纷流程册’，每抓错一个人，江湖威信降一级，俸禄首接打八折。
这兄弟可是无冤无仇、无功无过，还能倒贴几句市井妙语，勉强算个笑星。
绑错了，连夜闹到门派联审，明儿天一亮，贵派老爷得跑三趟楹联辩证会，费用自理。”
陆锦池听得目瞪口呆，险些没憋住笑。
青衣汉子也被唬得一愣，手一松。
陆锦池抽身往后一退，刚好迎上荀十九递来的铜虎坠。
这机关小物咔哒一响，又嘭地散出一团烟雾，青衣汉子下意识捂口，却被烟里混杂的豆粉呛得首打喷嚏。
“江湖规矩不讲，管你庙堂黑白，反正药膏都在我这。”
荀十九快言快语，动作麻利，两下就把陆锦池往内巷拉去。
巷子拐角极窄，两人贴着斑驳墙壁行走，身后隐隐传来青衣汉子的咒骂声。
陆锦池侧头瞧他，眼神半是感激半是疑惑：“你这套花腔，是从哪个官府里偷来的？”
荀十九狡黠一笑：“骗术本无流派，行活都是民间原创。
不过今日看你倒霉像极了我小时候被抛弃那会儿，也算天缘一对。”
他说完，还不忘往陆锦池破鞋上弹了弹，“昨夜的雨，要不要顺便擦一擦？
我这里有自制防水膏，只需一粒铜钱。”
“你还有心卖膏子，”陆锦池苦笑，嘴里却跟着调侃，“江湖骗子，终究是生意人。”
两人的身影被夜色吞没在巷口，转入更深的街道。
这里胭脂味和血腥气交杂，市井与门派的边界一如旧事难分真假。
角落的壁画斑驳，攀附着几只没睡的猫。
荀十九眼疾，看见巷尾有个纸糊灯牌，低声说：“有门派盯上你，估计是昨夜馄饨摊上的消息传出去了。
你家仇怨，怕是要成江湖晚茶的头条。”
陆锦池本想自嘲几句，喉头哽住。
一时说不出是怒还是愁，唯有叹口气：“我家的命案，连江湖都能当笑话卖？”
荀十九拧着眉把玩机关，嘴上仍不正经：“乱世嘛，人命都能兑成彩头卖进市集。
笑话、生死与权谋都能混一碗端上桌。
你得习惯，或者像我——拿荒诞吐槽黑白，行动里偷点温情。”
“你这骗术，能救命吗？”
陆锦池问。
“骗术救命不多。”
荀十九一板一眼，“但有时候，比江湖的刀还快些。
你笑看荒诞，荒诞有时就不敢笑你。”
荀十九一边说着一边领着陆锦池贴墙而行，忽然回头瞥见青衣汉子的身影又追了上来。
他手疾眼快，顺势把铜虎坠塞进陆锦池掌心：“见机行事，往前面那家卖豆腐的店里钻。
老板欠我人情，能躲上一时。”
陆锦池咧嘴一笑：“都说江湖险恶，我命看来也不值一碗豆腐。”
荀十九拍了拍他肩膀，嘴角一挑，“但豆腐总比咸馄饨能救人命。”
他们鱼贯溜进店中。
豆腐店老板正在柜台编摊账，见两人进门，微微皱眉，旋即认出荀十九，门外的喧哗瞬间隔绝在厚重木门外。
“十九，你又惹事了？”
老板压低声音。
荀十九指着陆锦池：“这兄弟被江湖‘新章程’盯上，不收留就是同流合污。
你想下世做馄饨卖咸汤？”
老板无奈叹息，侧身让出一条后巷。
荀十九照例从柜子下顺了两把干豆腐，一把递给陆锦池。
“吃着江湖豆腐，才能记住命运也能软一回。”
荀十九调侃。
陆锦池接过豆腐，嘴角终于浮现久别的微笑。
烟雾、机关、妙语，荒诞的江湖就在一碟豆腐和一段笑谈间变得柔软了一些。
门外的纷乱逐渐远去，两人身处温暖灯火之中，一时竟有种与权谋庙堂隔绝的错觉。
荀十九随手抛着铜虎坠，瞥见陆锦池沉默，忽然问：“你可还打算在这咸汤里游一遭？
还是学我拿笑话糊墙，等天亮再找门路？”
陆锦池望着店内昏黄灯光，心里生出些奇异的勇气。
“如果笑话是最后的真理，那我希望活到能说完。”
他说，眼神里有一丝新的生机，像豆腐上的阳光纹路。
荀十九嘴角一翘，原本玩世不恭的神色，多了一点真诚：“荒诞里，江湖才有温度，你稀罕这个，我也想占个座。”
屋外，夜色渐浅。
店内温情浮动，庙堂权谋与江湖纠纷都隔在门后。
微弱的笑声与灯火交叠，成为乱世里最质朴的避风港。
清晨将至，陆锦池和荀十九在豆腐残渣与旧机关间对望——他们都明白，这荒诞江湖里，下一步路未可知，可他们己经学会在妙语与骗局中并肩而行。
随口一句江湖笑谈，竟比一把剑更能抵御夜色。
豆腐的余香未散，门外却传来了鞋底扑簌的急步声。
转角，是下一段命运的暗影，又一个笑话正准备诞生，也许也会落进明日的阳光——只是今夜，他们可以歇一会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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