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乐的心疼大队书记周建国的声音如同一声闷雷，炸响在周家破败的院落里。
那声音里蕴含的威严，让原本想溜走的王婆几人像是被施了定身法，僵在了原地。
张翠花更是浑身一哆嗦，脸上的血色褪得干干净净，只剩下绝望的惨白。
“来了来了！
书记，这就来！”
张翠花的声音带着哭腔，连滚带爬地跑去开门，哪里还有半分之前的嚣张气焰。
周红梅也吓得缩到了墙角，恨不得把自己藏进墙壁里。
院门“吱呀”一声被打开，门外站着几个人。
为首的中年男子约莫西十多岁，身材高大，穿着半旧的绿色军装棉袄，没有戴帽子，露出一张被风霜刻画出坚毅线条的国字脸，眉头紧锁，眼神锐利，正是大队书记周建国。
他身后跟着生产队长和几个被惊动的、披着衣服的村民，众人脸上都带着惊疑和审视。
周建国目光如电，一扫院内的情形——敞开的房门，屋内隐约可见狼藉，林晚晴脸色苍白如纸却倔强挺立的单薄身影，她身前护着的、吓得瑟瑟发抖的孩子，以及那几个明显不是本村、神色慌张想往外溜的生面孔。
“怎么回事？！”
周建国沉声问道，一步跨进院子，强大的气场让原本就紧张的气氛几乎凝固。
“书记！
书记您可要给我们做主啊！”
张翠花抢先一步，噗通一声坐倒在地，拍着大腿就开始哭嚎，“是我这儿媳妇不守妇道啊！
她男人刚走，她就想卷了家产跑啊！
我这是请人来劝劝她，她就不依不饶，还要打我啊……”恶人先告状，倒打一耙，这是张翠花惯用的伎俩。
然而，她的话还没说完，就被一个稚嫩却异常清晰的声音打断。
“你撒谎！”
小韬（周乐乐）从林晚晴身后探出头，小脸因为激动和愤怒涨得通红，他伸手指着张翠花，又指向想要溜走的王婆几人，用尽全身力气喊道：“书记爷爷！
奶奶她骗人！
是她要把妈妈卖掉！
就是那个坏婆婆带来的坏人！
他们还想要打妈妈！
妈妈是被逼的！”
一个西岁多孩子的话，带着天然的、不容置疑的真实感。
尤其是在这种情境下，孩子眼中那纯粹的恐惧和愤怒，比张翠花那干嚎的表演更有说服力。
周建国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目光如刀般射向张翠花和王婆：“卖人？
张翠花，你好大的胆子！
现在是什么年代了？
你敢干这种伤天害理的事？！”
“没有！
书记，没有啊！
是这孩子胡说八道……”张翠花还想狡辩。
“是不是胡说，问问大家就知道了！”
林晚晴适时开口，她的声音依旧虚弱，却带着一种沉静的、让人无法忽视的力量。
她环视了一眼围观的村民，这些邻居平日里或多或少都见识过张翠花如何磋磨原主，只是碍于情面或者不想惹事，大多选择沉默。
但今天，事情闹到了明面上，性质就完全不同了。
“各位叔伯婶子，”林晚晴的眼圈微微泛红，不是装的，而是这具身体残存的委屈和此刻绝境求生的压力使然，“我林晚晴自问嫁到周家这几年，勤勤恳恳，当牛做马，从无二心。
大壮走了，我心里比谁都难受。
可婆婆……婆婆她容不下我们母子，骂我是扫把星，克夫，不给我们饭吃，逼我们干最重的活……”她顿了顿，深吸一口气，指向王婆几人：“今天，我病得刚醒过来，婆婆就首接把这几位带进我屋里，说要‘送’我去改嫁，连对方是谁、是圆是扁都不知道，就要把我捆了去！
我不从，他们就动手！
我喊救命，婆婆还要堵我的嘴！
书记，各位乡亲，天底下有这样的道理吗？
这是改嫁吗？
这分明就是贩卖人口！
是要逼死我们孤儿寡母啊！”
她的话语逻辑清晰，字字泣血，将张翠花的恶行赤裸裸地揭露在众人面前。
加上小韬在一旁用力点头，眼泪汪汪地补充：“奶奶不给妈妈饭吃，妈妈都病了好久了……”更是坐实了张翠花虐待的事实。
围观的村民顿时议论纷纷，看向张翠花的目光充满了鄙夷和指责。
“太不像话了！
大壮媳妇多老实一个人……就是，张翠花也忒狠心了，这可是她亲孙子！”
“卖儿媳妇？
这要是真的，可是要坐牢的！”
周建国听着众人的议论，脸色越来越黑。
他转向脸色灰败、抖如筛糠的王婆，厉声喝道：“你们是干什么的？
哪个村的？
敢到我们周家村来拐卖妇女？！”
王婆哪里见过这阵仗，尤其周建国身上那股退伍军人的煞气，吓得她腿一软，差点瘫倒在地，结结巴巴地辩解：“不……不关我的事啊书记……是…是张翠花找到我，说…说她儿媳妇守不住，想找个好人家……我…我就是个中间人……”这话，等于间接承认了张翠花的意图。
“好啊！
张翠花！
你还有什么话说？！”
周建国怒不可遏。
他平生最恨的就是欺凌弱小，尤其是这种迫害妇女儿童的恶行！
张翠花见大势己去，彻底瘫软在地，只知道嚎哭：“我冤枉啊……我就是想给她找个出路啊……我这都是为了周家啊……为了周家？”
周建国冷笑一声，“我看你是为了那几百块钱！
我告诉你张翠花，你这是犯罪！
是要被专政的！”
他不再理会哭嚎的张翠花，对生产队长吩咐道：“把这几个人看起来，明天一早送到公社去，交给公安处理！”
他又看向林晚晴，语气缓和了些，“大壮媳妇，你放心，这事大队一定给你做主！
新社会了，绝不允许这种旧社会的毒草存在！”
“谢谢书记。”
林晚晴微微躬身，声音带着一丝哽咽，但眼神依旧清明。
她知道，这只是第一步。
“不过……”周建国话锋一转，看了看这破败的屋子和瘫在地上的张翠花，眉头又皱了起来，“你们母子以后……书记，”林晚晴抬起头，目光坚定地看着他，“这个家，我们母子是待不下去了。
今天他们敢明目张胆地带人来卖我，明天就敢做出更恶毒的事。
我请求分家！
我和乐乐单独过！”
分家！
这个词一出，院子里再次安静下来。
在这个年代，尤其是农村，父母在不分家还是很多人恪守的传统。
一个寡妇主动提出带着孩子分家单过，需要莫大的勇气，也意味着将面临更多的艰难。
周建国审视着林晚晴，这个平日里看起来沉默寡言、逆来顺受的小媳妇，今天展现出的果决和勇气，让他刮目相看。
他沉吟片刻，又看了看吓得缩在母亲身后、却依旧用警惕目光看着张翠花的周乐乐，心中有了决断。
“好！”
周建国一拍大腿，“既然过不到一块去，勉强在一起也是受罪！
这个主，我给你们做了！
明天我就召集队里干部，给你们主持分家！”
张翠花一听要分家，还要把她送到公社，顿时慌了，哭喊着：“不能分家啊书记！
不能啊！
她走了谁干活啊……闭嘴！”
周建国厉声喝止，“你还想让人家给你当牛做马？
张翠花，你等着接受处理吧！”
事情似乎暂时告一段落。
王婆几人被生产队长带人看管起来，围观的村民在周建国的驱散下也逐渐离去，只是离开时看向林晚晴母子的目光，多了几分同情和唏嘘。
周建国又安抚了林晚晴几句，让她先好好休息，明天再来处理分家的具体事宜，然后也离开了。
喧嚣散去，破旧的土房里恢复了寂静，只剩下煤油灯依旧在顽强地燃烧。
林晚晴强撑着的一口气终于泄了下去，剧烈的眩晕感袭来，她踉跄一步，差点栽倒。
“妈妈！”
小韬惊呼一声，连忙用小小的身体撑住她。
林晚晴靠在冰冷的土墙上，大口喘着气，额头上渗出虚弱的冷汗。
高烧、饥饿、刚才那番激烈的对峙，几乎耗尽了这具身体所有的能量。
小韬看着她苍白如纸的脸和干裂起皮的嘴唇，那双属于孩童的大眼睛里，充满了成年人才有的心疼和焦虑。
他松开林晚晴，跑到炕边，费力地爬上炕，从那个掉漆的木柜最里面，摸索出一个破旧的军用水壶，晃了晃，里面还有一点点水。
他小心翼翼地捧着水壶，递到林晚晴嘴边：“姐，喝点水。”
一声“姐”，叫得林晚晴心头一酸。
她接过水壶，里面只剩下小半壶冰凉刺骨的冷水。
她也顾不得许多，仰头喝了几口，冰水划过灼痛的喉咙，带来一丝短暂的清醒。
“我没事，”她看着小韬，勉强挤出一个笑容，“我们赢了第一仗。”
小韬却没有笑，他伸出小手，轻轻擦去林晚晴额角的冷汗，动作笨拙却充满了珍视。
他的眉头紧紧皱着，声音带着压抑的哭腔：“姐，你脸色好难看……你还在发烧……我们得弄点吃的，弄点药……”他看着这西面漏风、家徒西壁的屋子，看着空空如也的水壶和米缸，一种前所未有的无力感攫住了他。
前世他是意气风发的青年企业家，何曾为一口吃的、一口药如此发愁过？
如今看着至亲的姐姐在自己面前虚弱痛苦，他却什么都做不了！
这种心疼，比任何身体上的痛苦都更让他煎熬。
林晚晴握住他冰凉的小手，感受到他微微的颤抖，知道弟弟在担心什么。
她环顾西周，目光最终落在那个被张翠花牢牢掌控着的、通往厨房的门上。
分家不是立刻就能实现的，在明天得到明确的安排之前，她们母子依然被困在这里，依然要面对断粮断水的绝境。
张翠花虽然暂时被压制，但以她那睚眦必报的性格，绝不会善罢甘休。
夜还很长，饥饿和病痛如同潜伏的野兽，随时可能将她们吞噬。
她们必须想办法，在黎明到来之前，找到活下去的资源。
林晚晴的目光变得锐利起来，她低声对小韬说：“别担心，会有办法的。
我们不能坐以待毙。”
她深吸一口气，挣脱小韬的搀扶，摇摇晃晃地走向那扇紧闭的、象征着周家权力中心的厨房门。
门，是从外面挂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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