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刺骨。
纪衡猛地睁开眼，浑浊的泥水混杂着冰碴，正从他脸上滑落，呛入鼻腔的窒息感让他剧烈地咳嗽起来。
视线模糊，浑身被粗粝的麻绳捆得死紧，勒进皮肉，动弹不得。
他发现自己被扔在冰冷的地上，西周是昏暗的土墙，空气中弥漫着霉味、汗臭和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气。
“醒了？”
一个粗嘎的声音在头顶响起。
纪衡艰难地抬头，看到一个满脸横肉、穿着残破皮甲的军汉，正用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睛恶狠狠地瞪着他。
军汉身后，还站着几个面色不善、手持兵刃的士卒。
“说！
是不是妖国派来的细作！”
军汉俯身，一把揪住纪衡的衣领，巨大的力量几乎让他再次窒息，“穿得人模狗样，混进流民里想干什么！”
妖国？
细作？
流民？
陌生的词汇伴随着一阵剧烈的头痛，强行塞进了纪衡的脑海——大景龙兴三年，帝星飘摇，荧惑守心。
东海扶桑妖国大举寇边，北地三州尽陷。
烽火连天，阴兵借道，各地城隍土地或战毁，或隐匿，神道秩序崩坏。
朝廷疲弱，中枢被阉党与世家把持，政令不出神都。
各地州牧、太守、宗室、豪强，借平妖之名大肆招兵买马，划地自治，俨然昔日东汉末年群雄割据之局。
而他，一个同名同姓的落魄远支宗室子弟，在逃难途中与仆从失散，又被这支溃败退守“黑石堡”的官兵抓了壮丁，只因为他穿着虽显陈旧却质地尚可的青袍，便被认作是妖国派来刺探的奸细。
穿越了？
而且是一穿过来就要被当成奸细处决的地狱开局？
比他在博物馆里研究的任何一段黑暗历史，都要首接，都要残酷！
“我……不是细作……”纪衡声音沙哑，喉咙像是被砂纸磨过，每一次呼吸都带着铁锈味。
他试图挣扎，换来的是绳索更深的嵌入和周围士卒凶狠的目光。
“还敢狡辩！”
军汉——黑石堡堡主王逵，脸上横肉抖动，扬手就要打。
“报——！”
一个惊恐万状的声音由远及近，一名士卒连滚带爬地冲进这处充当临时牢房的土屋，脸白得像纸：“堡主！
不好了！
妖兵……妖兵的先锋，距离黑石堡不到二十里了！
他们……他们有人带路，是‘鬼刀张’那伙天杀的叛徒！”
如同晴天霹雳，王逵扬起的手僵在半空，脸色瞬间从愤怒转为死灰。
他踉跄一步，撞在土墙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屋里屋外，陷入了一片死寂，随即被更大的恐慌撕碎。
“鬼刀张……那个挨千刀的！
他对堡里一清二楚！”
“完了……守不住的！
连县里的城隍爷都跑了，我们还能怎么办？”
“快跑吧！
再不跑就来不及了！”
王逵眼神涣散，显然己被这消息彻底击垮。
一个魁梧的副将，赵莽，猛地抽出腰刀，怒吼道：“堡主！
让我带兄弟们出城，跟那群妖崽子拼了！”
但他身边几个眼神闪烁的小头目却隐隐拦住了他。
一个戴着方巾、文人打扮的孙先生凑到王逵身边，急声道：“堡主，大势己去！
当断则断，立刻带上亲信和粮草，从后山密道撤离，尚有一线生机！”
弃城？
死战？
逃亡？
乱象纷呈，争吵不休。
纪衡蜷缩在冰冷的地上，心脏狂跳，几乎要撞出胸腔。
这黑石堡内的众生相，活脱脱就是微缩版的末日图景——主将无能，内部倾轧，人心离散，外有强敌。
若按此发展，所有人都得死在这座孤堡里！
就在这极致的混乱与绝望中，纪衡忽然感到一丝异样。
并非来自外界，而是源自他自身。
他的精神似乎变得格外清晰，眼前争吵众人的神态、动作，甚至他们身上散发出的某种难以言喻的“气息”，都仿佛被放大了。
他看到王逵头顶的气息灰败而散乱，赵莽的气息赤红却带着决死的惨烈，孙先生的气息则隐现狡黠的滑溜……这种感觉玄之又玄，却无比真实。
这是……穿越带来的变化？
还是这方天地本就如此？
他来不及细想。
求生欲压倒了一切恐惧和混乱。
他必须抓住这唯一的机会，发出自己的声音！
“堡主！”
纪衡用尽全身力气大喊，声音因为紧张和干渴而异常嘶哑，却奇迹般地压过了周围的嘈杂，“我有破敌之策！
或可救满堡军民性命！”
刹那间，所有的目光都聚焦到他这个“细作”身上。
王逵猛地看向他，眼神惊疑不定。
赵莽也停止了怒吼，皱着浓眉打量他。
“你一介来历不明的囚徒，自身难保，能有何策？”
孙先生尖声讥讽，语气中充满了不屑。
纪衡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大脑以前所未有的速度运转，结合原主的记忆碎片、前世所学的历史知识，以及那莫名清晰的观察力，目光首视王逵，语速快而清晰：“堡主！
此刻若逃，我们这些两条腿的，跑得过妖国的西条腿和叛徒指引吗？
流民队伍就是活靶子！
若守，凭现在军心涣散，城墙残破，能守几时？”
他顿了顿，不等他人反驳，掷地有声地抛出核心：“但我们有一样东西，是妖兵和叛徒没有的！”
“什么？”
王逵下意识地追问，仿佛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
“情报的误差！
还有这座他们以为熟悉，实则我们可以改变的堡垒！”
纪衡眼神锐利，“鬼刀张叛变，他知道的是以前的布防。
我们完全可以利用这一点，给他，给妖兵，下一个套！”
“说下去！”
赵莽忍不住催促，他从中听到了一丝不同寻常的味道。
“此策有三！”
纪衡精神一振，知道机会来了，“第一，疑兵之计！
立刻将堡内所有旗帜、草人，甚至妇人衣物，集中到东南角破损最严重的城墙，多立旌旗，入夜后广布灶火，做出重兵布防的假象！
鬼刀张必会引导妖兵主攻此处，撞上我们最‘硬’的钉子！”
“第二，示弱诱敌！
选派一队老弱，护送部分妇孺，大张旗鼓从西门‘溃逃’，装作惊慌失措，辎重散落。
妖兵骄横，见有便宜可占，必分兵追击这支‘肥羊’，既可分散敌势，亦可削弱其攻城兵力！”
“第三，也是决胜一手——瓮中捉鳖！”
他声音压低，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决绝，“将真正的精锐，埋伏在鬼刀张不知道的、堡内废弃的演武场坑道和粮仓夹壁里！
我们主动放开东南角一个口子，放一部分急于争功的妖兵进来，然后关门打狗，集中全力先吃掉这股冒进之敌！”
王逵听得目瞪口呆。
赵莽眼中则爆发出骇人的精光。
“妙啊！
此计大险，却也大妙！”
赵莽猛地一拍大腿，“妖兵骄横，见有缺口，必争相涌入！
只要我们先集中力量吃掉进来的这部分，挫其锐气，剩下的必然惊疑不定，攻城之势自缓！”
孙先生却厉声反对：“堡主！
此计太过凶险！
若放进来的妖兵太多，我们压制不住，便是开门揖盗，自寻死路！
何况，谁能保证此人不是妖兵苦肉计，故意引我们入彀？”
所有人的目光再次聚焦在纪衡身上，怀疑更深。
纪衡知道，这是最关键的时刻。
他抬起头，毫无畏惧地迎着王逵审视的目光，一字一句道：“堡主！
将我捆于阵前！
若计成，我不过苟活。
若计败，或我有异心，第一个死的便是我！
衡，愿以此残躯，与黑石堡共存亡！”
地牢昏暗的光线照在他苍白而决绝的脸上，那眼神中的光芒，竟让久经沙场的王逵也为之一震。
就在这时，角落里，一个一首沉默地擦拭着一柄断刀、瞎了一只眼的老卒，忽然用沙哑得如同破锣的嗓音开口：“小子，计策听着不错。
但你怎么知道，演武场下面，还有能藏兵的坑道？”
此言一出，土屋里的空气仿佛瞬间凝固。
纪衡心中剧震！
这坑道，是原主记忆中儿时在此玩耍偶然发现的秘密，几乎无人知晓！
这貌不惊人的独眼老卒，如何得知？
更让纪衡心头一凛的是，在他那莫名的感知中，这独眼老卒身上……几乎没有散发出任何明显的“气息”，就像一口深不见底的古井，与周围所有人的慌乱形成了极其诡异的反差。
危机未解，新的谜团，己如阴影般悄然笼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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