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煜筵之家”的夜晚,总是比白昼更富有层次。
人声、香气、灯火交织成网,网罗着南来北往的疲惫与故事。
送走了那位打听“银丝绣云纹公子”的神秘探客,店内的气氛似乎微妙地紧绷了一瞬,但很快又被新来的客人与食物的香气所淹没。
柒煜面色如常地继续招呼客人,算盘珠子拨得噼啪响,仿佛刚才那段小插曲从未发生。
但白慕筵却注意到,他擦拭柜台的动作比平时更用力了几分,那双总是含笑的熔金色眼眸深处,沉淀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
她端着一碟刚炸好的、金黄酥脆的椒盐蘑菇走过去,轻轻放在柜台上,低声道:“七月君,先垫垫肚子。
忙了一晚,你都没吃什么东西。”
柒煜抬起头,对上她关切的紫眸,心头那点阴霾顿时散了些许。
他拈起一块蘑菇放入口中,外酥里嫩,咸香可口,他满足地眯了眯眼:“还是慕慕心疼我。”
正说着,店门又被推开。
这次进来的是一行三人,装束与方才的狐族商人不同。
他们身着深蓝色泽、带有流水般暗纹的劲装,外罩防风的斗篷,气息沉静而湿润,仿佛带着北境水汽的味道。
为首的是位中年女子,面容姣好却略显清冷,眼神锐利而通透,宛如深潭之水。
是北境水族的人。
柒煜和白慕筵交换了一个眼神。
水族掌管水利与疗愈,通常性情温和,但此刻这几位,眉宇间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焦灼。
“欢迎光临,几位客官里面请。”
柒煜扬起笑容迎上前,“看着面生,是远道而来?”
那水族女子微微颔首,声音清泠如泉击玉石:“途经此地。
掌柜的,可有清静些的位置?”
“有,楼上雅间还空着一间,临着渠水,还算雅致。”
柒煜引着他们上了木质楼梯,来到二楼一个僻静的小间。
窗外正对玉津渠,月光下波光粼粼,偶尔有载着花灯的纸船漂过。
几人落座后,那女子并未看菜单,首接问道:“听闻贵店羹汤一绝,可有清淡些、能安神补气的?”
柒煜心念微动,笑道:“巧了,今日熬了‘金汤绣球鱼脍’。
用的是现杀的活鲈鱼,起肉剁茸,掺了马蹄碎和少许姜汁,搓成绣球状,以高汤煨熟。
汤底是用老鸭、金华火腿并十数种菌菇吊了六个时辰的金汤,最是鲜美温补,也不油腻。
正合几位的要求。”
女子眼中闪过一丝满意:“好,就这个。
再配几样清淡小菜,一壶清茶即可。”
“好嘞,您几位稍候,马上就来。”
柒煜记下,退出了雅间。
下楼时,他脚步略缓。
水族之人,寻求安神补气的膳食,还略带焦灼…这让他不得不再度联想到那位“身体不适”的、可能穿着银丝绣云纹袍的贵人。
水族与龙族关系素来密切,尤其与执政的兄长柒慕枫…他压下心头疑虑,回到厨房。
“慕慕,楼上来了几位北境水族的客人,要‘金汤绣球鱼脍’,口味要清淡安神。”
他一边说着,一边利落地开始片鱼。
白慕筵闻言,紫眸中光芒一闪:“北境水族?
这个时节,他们通常不会轻易离开领地…”她没再多说,但手下动作更快了几分。
她负责调制鱼茸和准备配菜,心思细腻地减少了刺激性香料的用量,反而多加了一小撮宁神的百合干。
很快,一道色泽金黄、香气清雅却不失醇厚的“金汤绣球鱼脍”并几碟小菜、一壶上好的龙井茶被送上了二楼雅间。
那水族女子看到汤品,眼中闪过一丝讶异。
只见白瓷碗中,汤色澄澈金黄,宛如熔化的琥珀,其间漂浮着数颗洁白如玉、形似绣球的鱼丸,衬着几点翠绿的葱花和枸杞,赏心悦目。
她舀起一勺汤送入口中,眼中讶异更甚。
汤味极鲜,层次丰富,却毫无腥腻之感,一股温润的暖意顺着喉咙滑下,竟让她连日来紧绷的心神都舒缓了几分。
那鱼丸更是嫩滑弹牙,马蹄的清脆恰到好处地中和了鱼肉的绵软。
她沉默地吃着,另外两位同伴也是如此。
一时间,雅间里只有细微的餐具碰撞声。
良久,她放下汤匙,轻轻叹了口气,声音低得几乎只有她自己能听见:“…若是陛下能尝到此羹,或许…师姐。”
旁边一位年轻些的男子低声提醒了一句,警惕地看了一眼门口。
女子立刻收声,恢复了清冷的神色,但眼中那抹忧色却难以完全掩盖。
楼下,柒煜正忙着给一桌新来的、看起来像是风灵族的客人推荐适合下酒的快炒菜式,忽然,那位之前来打听消息的深色劲装男子去而复返,再次首接走到了柜台前。
这一次,他的目光更加锐利,首接落在柒煜脸上,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意味:“掌柜的,再仔细想想。
约莫十天前,是否有那样一位公子途经此地?
他可能…身体不适,需要特殊药材或医师。
此事关系重大,若有线索,必有重谢。”
他的手指看似无意地在柜台上敲了敲,指节粗粝,显然常年习武。
柒煜心中警兆顿生。
对方去而复返,语气加重,显然搜寻之心极为迫切。
他面上露出更加诚恳的无奈:“这位爷,不是我不想帮忙,实在是没印象。
夏目镇虽是小地方,但南来北往的人也不少。
您说的那位公子气质不凡,若真来过,我定然记得。
许是走了别的路子,没经过我们这儿?”
他一边说,一边暗自催动体内一丝极微弱的龙族之力,不是攻击,而是用于增强自身的感知和气势的稳定性,确保不会被对方看出破绽。
同时,他注意到对方敲击柜台的节奏,带着某种奇特的韵律,不像无意识的行为。
那男子盯着柒煜看了足有三息,似乎想从他脸上每一丝细微的表情里找出漏洞。
最终,他眼神微眯,点了点头,意味不明地道:“掌柜的记性看来不错…也罢,若日后想起什么,可去镇东头的‘悦来客栈’寻一个姓墨的客人。”
说完,再次干脆利落地转身离去。
柒煜看着他消失的背影,眉头彻底锁紧。
悦来客栈…姓墨…“七月君?”
白慕筵的声音带着担忧从身后传来。
她显然也注意到了刚才的对话。
“没事,”柒煜舒展开眉头,转身对她笑了笑,低声道,“看来,有人丢了很重要的‘东西’,正急着找呢。
而且,来头不小。”
他指了指楼上,“楼上那几位,怕是也为此而来。”
白慕筵的狐耳微微抖动了一下,敏锐地捕捉着空气中残留的细微气息和能量波动:“他们的焦虑感很重…七月君,我们…”柒煜握住她的手,轻轻捏了捏:“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只要他们不主动惹事,‘煜筵之家’就只是间食肆。
我们先顾好眼前的客人。”
话虽如此,但一种山雨欲来的预感,己经悄然笼罩在两人心头。
夜色渐深,客人逐渐稀少。
送走了最后一桌客人,柒煜和白慕筵开始收拾打烊。
就在他们准备上门板时,一道微弱的白光如同流萤般,悄无声息地从窗外飞入,精准地落在了白慕筵的掌心。
白光散去,竟是一片洁白如玉、尾端带着一抹嫣红的羽毛。
白慕筵脸色微微一变:“是…三哥的‘翎羽传书’…”柒煜立刻凑近。
只见那片羽毛在白慕筵掌心散发出柔和的光芒,一组极其细微、由光点组成的狐族文字在空中一闪而过,内容简短却足以让两人心惊:”小妹安否?
闻北境异动,恐波及交界地。
父王母后甚忧,望谨慎,暂避锋芒。
兄白朔即日。
“羽毛随后化作点点光尘,消散无踪。
店内一片寂静,只剩下渠水潺潺的声响。
柒煜和白慕筵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震惊与了然。
北境异动…水族之人的到来…寻找兄长的神秘探客…三哥的警告…所有的线索,似乎正在串联成一条清晰的、指向风暴中心的路径。
而风暴的边缘,似乎正是他们所在的、这个樱花常年盛开的夏目镇。
“慕慕,”柒煜缓缓开口,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看来,我们想要的平静日子,可能要暂时告一段落了。”
白慕筵握紧了他的手,紫眸中虽有担忧,却更多是坚定:“无论去哪里,做什么,我们一起。”
“煜筵之家”的灯火熄灭了,但弥漫在夜色中的,却不再是宁静,而是无声涌动的暗流。
第三章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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