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去的记忆是何色彩

第一章：最后的演出夜幕降临，渭北高原上的李家坳村头，一盏昏黄的电灯在夜风中摇曳。

十月的晚风已经带着寒意，吹动着场地上稀疏的枯草。灯光下，

七十三岁的李茂源老人正在调试他的皮影戏幕布。这块幕布陪伴了他四十多年，已经泛黄，

边角处有几处明显的补丁，但在夜色中，这些瑕疵都被柔和的光线掩盖了。

场地上弥漫着泥土和柴火的气息，这是李家坳村头的老戏台，曾经是全村最热闹的地方。

如今，水泥砌成的台子已经出现了裂痕，台前的空地上杂草丛生。"茂源叔，

今晚唱哪一出啊？"村长李建军叼着烟袋走过来，顺手帮老人固定了一下幕布的绳索。

他的手指粗壮，动作却很轻柔，生怕弄坏了这块老旧的幕布。"《劈山救母》。

"李茂源头也不抬，专心整理着手中的皮影人。

那些用牛皮精心雕刻的人物在他布满老茧的手中仿佛有了生命，"可能是最后一次了。

"他的声音很轻，像是在自言自语。幕布前，稀稀拉拉坐着二十几个观众，

大多是村里六十岁以上的老人。他们裹着厚厚的外套，坐在自带的小马扎上，

时不时低声交谈几句。几个顽童在人群里追逐打闹，被自家长辈呵斥后才不情愿地坐下。

"开始吧。"李茂源对旁边的鼓手老张头点了点头。老张头今年也七十多了，

是村里唯一还会打皮影戏锣鼓的人。锣鼓声起，演出开始。李茂源的嗓音已经有些沙哑，

但唱起戏文来依然字正腔圆。"沉香年幼志气高，

一心救母出笼牢..."他的声音在夜风中飘荡，带着一种沧桑的韵味。幕布上，

皮影人物在他的操纵下翻转腾挪，演绎着沉香救母的古老故事。光影交错间，

观众们渐渐沉浸其中，不时发出阵阵喝彩。然而，好景不长。

戏正唱到沉香与二郎神大战的精彩处，一辆摩托车轰鸣着停在场地边缘。

刺耳的引擎声打破了戏文的节奏，观众们纷纷皱眉回头。车上跳下来一个穿着时髦的年轻人，

径直走向戏台。"爷爷！你这又是闹哪出？"年轻人声音很大，盖过了戏文，

"我不是说了吗，下个月接你去城里住！你还搞这些老古董干什么？"李茂源的手一抖，

幕布上的"沉香"差点掉在地上。观众中响起一阵窃窃私语。"继祖，你先在旁边等着，

等爷爷唱完这场。"李茂源强压着怒气，试图继续表演。"唱什么唱！"李继祖几步跨上台，

一把拉住老人的胳膊，"你看看台下才几个人？值得你这么卖命吗？跟我回家！

"台下骚动起来。几个老人看不下去，出声劝阻："继祖娃，让你爷爷把戏唱完吧，

我们都等着看结局呢。""看什么看！"李继祖转头吼道，"你们要是真喜欢看，

怎么不让自家娃子来学？非得缠着我爷爷一个七十多岁的人？"李茂源猛地甩开孙子的手，

脸色铁青："你给我滚！""爷爷！""我让你滚！"老人举起手中的皮影，作势要打，

手却在半空中剧烈颤抖起来。他突然捂住胸口，身子晃了晃，向后倒去。"爷爷！

"戏台下一片混乱。老张头扔下锣槌，快步上前扶住老人。观众们纷纷围了上来，

有人赶紧掏出手机叫救护车。李继祖呆立在原地，脸色惨白。

第二章：尘封的往事县医院的病房里，消毒水的气味刺鼻。李茂源缓缓睁开眼，

看见孙子趴在床边睡着了。窗外的天刚蒙蒙亮，病房里很安静，只有监测仪器规律的滴答声。

白色的墙壁、白色的床单，一切都显得那么陌生。他轻轻动了动，李继祖立刻惊醒。

"爷爷你醒了！感觉怎么样？"孙子急切地问，眼下带着浓重的黑眼圈。"死不了。

"李茂源别过头去，声音干涩。他望着窗外，想起了昨晚未唱完的戏，心中一阵刺痛。

医生进来检查后说："老人家是情绪激动引发的心肌缺血，需要住院观察几天。

以后一定要注意，不能再受刺激了。"李继祖连连点头，送走医生后，他坐在床边，

语气软了下来："爷爷，我不是存心气你。可是你看看，现在还有几个人看皮影戏？

你为了这些东西，把身体搞垮了值得吗？"李茂源闭上眼睛，不理会孙子。

他的手指无意识地捻着被角，仿佛在抚摸熟悉的皮影。"我在城里给你找好了房子，

离我住的地方就隔一条街。你搬过去，我照顾你也方便。你要是闷得慌，小区里有很多老人，

下棋、打牌、跳广场舞，干什么不行？何必非要守着那些皮影？

""那是你太爷爷传下来的手艺。"李茂源终于开口，声音很轻，"整整五代人了。

""可时代变了啊爷爷！现在都是看电视、玩手机，谁还看皮影戏？"李茂源不再说话。

病房里陷入沉默。阳光透过窗户照进来，在白色的床单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他想起自己八岁开始学艺时，父亲也是这样在一个阳光明媚的早晨，

将第一个皮影交到他手中。三天后，李茂源出院回家。一路上，

他望着车窗外飞驰而过的田野，一言不发。车子驶进村子，熟悉的土路、老屋，

还有那棵大槐树，一切都和记忆中一样，却又仿佛不同了。一进院子，

他就看见厢房的门开着，里面堆放的皮影箱被人动过。他快步走过去，

发现几个装皮影的木箱被搬到了院子中央，箱盖上贴着标签："废品"。"这是怎么回事？

"他厉声问跟在身后的孙子。"我...我本来想帮你收拾收拾..."李继祖支支吾吾。

"谁让你动我的东西！"李茂源勃然大怒，抄起墙角的扫帚就要打。李继祖慌忙躲闪，

却不小心撞翻了其中一个木箱。箱盖摔开，里面的皮影散落一地。

最上面的是一套《白蛇传》的人物，白素贞、许仙、法海...个个雕刻精美，色彩鲜艳，

在阳光下泛着温润的光泽。这些皮影的牛皮已经发黄，但雕刻的线条依然清晰，

上色的颜料依然鲜艳。李茂源愣住了。他缓缓蹲下身，颤抖着拾起"白素贞"的皮影。

那是一个雨天，父亲手把手教他雕刻这个人物时的情景突然浮现在眼前。"源娃子，

你看这白娘子的眉眼，要柔中带刚。"父亲的声音仿佛还在耳边，"她虽是蛇精，

却比人更有情义。你要是雕不出这份情义，这皮影就是死的。"那年他十四岁，

学艺已经八年。那是父亲临终前教他的最后一个人物。他记得那天雨很大，

雨水顺着屋檐流下，在院子里积起一个个小水洼。父亲躺在床上，脸色苍白，

却依然强撑着指导他完成最后一刀。李继祖看着爷爷对着一个皮影出神，忍不住说："爷爷，

这些都是很好的工艺品，应该拿到城里去卖。我认识一个做文创产品的，

他说这些老物件现在很受欢迎，能卖个好价钱。""卖？"李茂源猛地抬头，

"你要卖了你太爷爷的心血？""不是卖，是让它们实现价值！总比放在这里落灰强吧？

"李茂源站起身，一字一顿地说："你给我听好了，只要我还有一口气在，

这些皮影谁也别想动。"他小心翼翼地把散落的皮影收拾好，重新装箱，

然后吃力地把箱子搬回厢房。李继祖想帮忙，被他一巴掌打开。"滚回你的城里去！

我就当没你这个孙子！"李继祖站在原地，看着爷爷佝偻的背影，无奈地叹了口气。

第三章：意外的转机李继祖回城后的第三天，一个陌生的年轻人来到了李家坳。他背着相机，

手里拿着一个笔记本，在村里打听李茂源的下落。"你找茂源叔干啥？

"村长李建军警惕地打量着这个城里人打扮的年轻人。村里的狗对着陌生人狂吠，

几个在门口晒太阳的老人也投来好奇的目光。"您好，我是省师范大学民俗学专业的研究生，

叫陈致远。"年轻人掏出学生证，"我在做关于民间皮影戏的毕业论文，

听说李老先生是这一带最后的皮影艺人了，特地来拜访。"李建军将信将疑，

但还是把陈致远带到了李茂源家。一路上，陈致远注意到村里很多房屋都空着，

有些已经破败不堪。只有几个老人坐在门口，用浑浊的眼睛打量着这个陌生人。

老人正在院子里修补皮影，听到来意后，头也不抬："没什么好研究的，都快失传了。

"他的手指灵活地穿针引线，修补着一个破损的皮影。陈致远不气馁，

自己在院子里找了个石墩坐下："李爷爷，我能看看您修皮影吗？"李茂源没说话，

算是默许了。院子里很安静，只有风吹过老槐树的声音。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洒下来，

在老人手上投下斑驳的光影。陈致远安静地看了一会儿，

突然说："您用的这个是'推刀'技法吧？我在文献上看过记载，但没见过实物操作。

"李茂源的手顿了顿，终于抬起头正眼看这个年轻人："你懂皮影雕刻？""只懂理论，

没实践过。"陈致远不好意思地笑笑，"现在的年轻人，谁还学这个啊。

"这句话似乎触动了李茂源。他放下手中的工具，

仔细端详着眼前的年轻人："你是真心想了解皮影戏？""是的。

我觉得这些传统技艺不应该就这样消失。"陈致远诚恳地说，

"我的毕业论文就想探讨皮影戏在现代社会的传承问题。"李茂源沉默了一会儿，

起身从厢房里拿出一个木箱："给你看看这个。"箱子里装的是一套《西游记》的皮影，

人物众多，造型各异，尤其是孙悟空，竟然有七十二种不同的变身造型。

每一个皮影都雕刻得栩栩如生，连孙悟空的毫毛都清晰可见。"这是我父亲的毕生心血。

"李茂源抚摸着皮影，眼神柔和，"他花了二十年时间，才完成这一整套《西游记》。

"陈致远看得目瞪口呆，手中的相机快门按个不停。他小心翼翼地拿起一个孙悟空的皮影，

对着阳光仔细端详。"太精美了，"他喃喃自语，"这简直是艺术品。"接下来的几天，

陈致远每天都来拜访李茂源。他不再只是采访记录，而是主动帮老人打下手，

学习皮影的基本操作技巧。李茂源的话也渐渐多了起来，

开始给这个年轻人讲解皮影戏的种种门道。"皮影戏讲究'一口叙述千古事，

双手对舞百万兵'。"老人一边操纵着皮影，一边解说，"不仅要会唱，还要会耍，

更要会制作。一套完整的皮影戏，从选皮、制皮、画稿、雕镂，到上色、熨平、订缀，

要经过二十四道工序。"陈致远认真地记着笔记，时不时提出一些问题。他学得很快，

第三天已经能简单地操纵皮影做出一些基本动作。"李爷爷，

您有没有想过把这些技艺传给更多人？"陈致远突然问。"传给谁？"李茂源苦笑，

"村里的年轻人都出去打工了，剩下的也都觉得这是老古董，没人愿意学。

""也许...可以试试网络？""网络？""对，就是通过互联网，让更多人了解皮影戏。

"陈致远兴奋起来，"我们可以把您的表演拍成视频，传到网上去。还可以开直播，

现场教学。"李茂源摇摇头："我一个老头子，哪懂这些。""我懂啊！我可以帮您！

"就在这时，李继祖突然回来了。看到陈致远，他立刻皱起眉头："你是谁？怎么在我家？

"陈致远赶紧自我介绍。听说对方是大学生，来做皮影戏研究的，李继祖的脸色才稍微缓和。

"继祖啊，这个小陈有个主意..."李茂源把网络传播的想法告诉了孙子。出乎意料的是，

李继祖并没有反对，反而表现出兴趣："通过网络传播？这倒是个办法。不过爷爷年纪大了，

操作不了那些设备。""我可以教爷爷，而且前期我可以帮忙操作。"陈致远说。

李继祖沉吟片刻："这样吧，我出钱买设备，你来负责技术。但是有一点，

不能让我爷爷太劳累。"陈致远连连答应。

设备很快就买来了：智能手机、三脚架、补光灯、麦克风...李茂源看着这些新鲜玩意儿，

手足无措。他拿起智能手机，小心翼翼地触摸屏幕，像是在对待一件易碎的瓷器。"爷爷，

您就当它们不存在，该唱戏还照常唱戏。"陈致远一边调试设备一边说，"其他的交给我。

"第一次录制选在一个周末的晚上。听说李茂源要"上网"，村里不少人都来看热闹。

幕布前坐满了人，比过年还热闹。孩子们在人群中穿梭，老人们交头接耳，

都对这台新奇的设备指指点点。"开始了！"陈致远打了个手势。锣鼓声起，

李茂源深吸一口气，开唱《哪吒闹海》。也许是太久没有面对这么多观众，

老人的状态特别好，唱腔洪亮，手中的皮影舞得虎虎生风。台下掌声不断。

陈致远在镜头后专注地调整着角度，确保捕捉到每一个精彩瞬间。录制结束后，

陈致远连夜剪辑视频，配上字幕，第二天就上传到了视频网站。起初几天，点击量并不多。

直到第五天，一个知名历史博主转发了这个视频，情况突然发生了变化。

"这是什么神仙手艺！老爷子太厉害了！""泪目，我爷爷生前也是唱皮影戏的，

可惜没有传下来。""求地址！想去看现场表演！"视频的点击量迅速突破十万，

还在不断上涨。陈致远兴奋地把这些反馈读给李茂源听，

老人将信将疑："真有这么多人喜欢看？""当然！您看这些评论，都是夸您的！

"李茂源戴上老花镜，凑近手机屏幕，一条条地看着评论，嘴角不自觉地上扬。

当他看到一条写着"希望这门手艺能传承下去"的评论时，眼眶有些湿润。受到鼓舞，

他们决定尝试直播。第一次直播安排在周六晚上，还是《哪吒闹海》。开播不到十分钟，

在线人数就超过了一千。弹幕不断滚动，礼物特效一个接一个。"老爷子威武！

""这唱腔绝了！""皮影是怎么做的？能教教吗？"李茂源看着屏幕上滚动的留言，

有些不知所措。陈致远在旁边小声解释："爷爷，这些都是观众，他们在夸您呢。

这些飘来飘去的是弹幕，是观众的实时评论。""实时？意思是他们现在正在看？""对，

现在全国各地都有人在看您的表演。"李茂源愣了愣，突然挺直了腰板，唱得更加卖力了。

他的声音变得更加洪亮，手中的皮影也舞动得更加灵活。当演到哪吒大战龙王三太子时，

直播间里的礼物特效几乎覆盖了整个屏幕。直播结束后，陈致远结算了礼物收入，

竟然有八百多块钱。李茂源不敢相信："就唱一场戏，能挣这么多？""这就是网络的力量。

"陈致远笑着说，"只要内容好，就会有人支持。"消息很快传开了。第二天，

邻村的几个老人特地赶来，想亲眼看看"上网的皮影戏"是什么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