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点二十五分，顾严在电梯口踌躇着，又翻出皮包里的简历确认一遍封面没皱。
他从小习惯预演每一场“人生第一次”，哪怕刚才在地铁里己经反复补妆、打理发型、调整西装钮扣，现在还是忍不住对着镜面比了个气势平平的鬼脸。
一层大理石地板映着天光，方圆律所的玻璃门比他想象的还要透亮。
顾严鼓足勇气推门，一束初夏的晨光精准投在前台姑娘红色高跟鞋上。
他迟疑一下，正要自报家门，却被一道带着笑意的女声截了胡。
“这位帅哥，您是来面试的还是……借厕所的？”
顾严愣了下，下意识低头瞄了瞄秒表上的时间。
“——都是。”
他故作镇定地接过招呼，把简历往台面上一递。
前台小姑娘忍着笑正想说点什么，却见一道明黄色裙角闪现，魏萌萌踩着欢快的步子自转进来，手里捧着三杯豆浆和一袋油条，像完成百米冲刺一样，把外带早餐摆在前台上。
“哎呀，顾严！
你果然比我早五分钟。
早啊，小肖，给你带了无糖的——”魏萌萌的声音自带扩音效果，办公室的人大多没抬头，却能捕捉到她带来的新鲜活力。
顾严见她熟门熟路，心里忍不住打量。
魏萌萌长相温和，眼角还带着困倦，嘴角却扬着比初升太阳还灿烂的弧度。
她像主持节目一样拿起自己的那份，“大家都还没到吧？
我猜第一关打卡、第二关找对门口、第三关，别被钟宁律师堵在走廊啦——噗，顾严你表情忒紧张！”
顾严轻咳一声，故作冷静：“魏律师，职业操守从站门口开始，谁保证这不是隐藏的面试环节？”
魏萌萌哈哈大笑，伸手与他击掌，油条味道蔓延开来，简历正式被她按在了芝麻豆浆旁边。
“你放心，到时候真面试，你抬下头把眉毛梳顺点，抢分全靠这张嘴。”
她朝他眨眨眼，嘴里叼着吸管。
顾严本能地心头一紧。
律所的玻璃墙后，办公区域己稀疏坐了几位前辈模样的人，气氛冷静又繁忙。
有人无声地翻文件，有人孤身刷着电子表格，阳光比不上头顶冷光灯亮。
每张办公桌后面都有故事，写着某种尚未决出的胜负。
正这时，电梯叮咚一声。
两人条件反射地看过去，一个头发花白、精神矍铄、身形精瘦的老人慢悠悠走了出来，怀里抱着大茶壶，脚步踩得不紧不慢——杨世泰。
“早啊，新兵们。”
他语调轻松，如同天气预报员，“今儿不错，雾霾指数比你们律师羞耻感还低。”
魏萌萌率先迎上，笑得像捡到逆转判决。
“杨合，您喝早茶还是打麻将去了？
我刚带了豆浆，试试换口味？”
杨世泰眉毛一挑，一边往沙发上一坐，一边晃晃手里的紫砂壶：“小丫头，油条配茶，胖三斤；豆浆送你，别给我下药啊。”
他说着，把目光投向顾严，“你，顾严吧？
我记得你论文用的案例，杜撰不少，把理论和现实掰开揉碎才敢报名我们方圆？”
顾严正襟危坐，不卑不亢答道：“理论要堵住漏洞，实践靠人走捷径。
反正铁饭碗也没给律师准备过，顶多算铁锅的盖子——”杨世泰“噗”地笑出声，满脸皱纹都笑开了。
“你俩，搭班试试。
敢来我们这儿，胆子也有一半掉地上了。
这地方，连空气都是灰色的，看清了才能踩准脚印，不然——”他扫了一眼魏萌萌，“不然踩错了，旁边律师又要捡你们的漏。”
魏萌萌吐了吐舌头，与顾严交换了一个同盟眼神。
“我挺喜欢踩错，踩错就多学一章，不然练习资料哪儿找。”
几人玩笑间，前台电话骤然响起。
一曲《小幸运》在空旷的大厅里响得有点不合时宜，小肖急忙拿起听筒，脸色突然微微变化，朝杨世泰递了个眼神。
“杨合伙人，钟——钟宁律师来了，说要提前来‘聊两句’，顺便欢迎新同事。”
空气一滞。
魏萌萌放下半根油条，小声嘀咕：“他这么早来，真是要上天登记啊？”
顾严眉梢挑起，对这位传说中的青年名人律师多少听过几桩事迹。
“这哪是欢迎，分明想试炼我们。”
杨世泰慢条斯理端起茶壶，望向两人，语气里藏着促狭。
“别怕，钟宁不会吃人，顶多吃掉你们的台词。
等下要是怯场，记得先装作忘词，再看他下不下得来台。”
电梯门再次滑开。
这回出来的是一位身形挺拔、着装考究的青年，一头黑发梳得一丝不苟，手里捏着咖啡杯，姿态像刚下T台的模特。
他步入前台，如同自带光源，微微一笑，声音温和却又不失锋芒。
“杨合，我来的不是很早吧？
新同事们，可都还没跑？”
魏萌萌立刻切换职业笑容，朝他伸出手：“钟律师，久仰大名。
我们都在等您点题。”
钟宁点点头，笑容更深。
“什么‘点题’，你们年轻人流行内卷这么卷到打招呼上了？”
顾严站起身，面带镇定的自嘲口吻：“钟律师总能让人如释重负，刚才还担心是不是提前开庭了。”
两人视线在空气中刹那碰撞，既有初识的探查，又像早己握有各自底牌。
这时，杨世泰轻叩桌面，宣布会议室登记。
“先进来吧，别让法治晚了早茶。”
一行人推门进入会议室。
长桌两侧空无一物，只有中央一份厚重的《律师职业道德守则》，像等待检阅的新兵军装。
钟宁稳稳落座，“你们都是新生代，但别指望乐观和聪明能救命。
真正有用的，是耐烦和底线。
欢迎——期待以后在法庭里见你们的高低。”
魏萌萌嬉皮笑脸地朝顾严做了个“肥皂别掉”的表情，顾严嘴角却挑起一抹淡淡的笑意。
会议结束后，杨世泰把两人单独叫到阳台。
暮色未至，城市楼群鳞次栉比，办公室里的肃杀仿佛也被风稀释了。
他倒了两杯茶，目光一如既往锐利。
“铁饭碗？
在我们这行，铁锅的盖子都得自己扣。
你们记住，合法和正义是两回事，别让自己只做个漂亮‘盖子’。”
顾严与魏萌萌对视，心照不宣。
楼下的喧嚣透过玻璃传上来，这一刻，比初夏的风还清醒。
他们知道，这只是起点，前途未卜，却也绝不只是游戏一场。
阳台的茶香隐约飘远，城市之心跳动不息。
而属于他们的第一则案件，己悄然在下一个清晨等待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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