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染百合之泪

1 血染百合民国十七年的秋天，C省的雨总是来得有些缠绵，带着一股子湿冷的黏腻感，

直钻进人的骨缝里。双楠巷深处，有一座荒废已久的老院子。院墙的青砖上爬满了青苔，

两株高大的楠木在细雨中沉默地伫立，枝叶交错，将整个院落笼罩在一片深沉的绿荫之下。

这里曾是杜家祖宅，如今只剩下杜翎一人。杜翎，字振之，曾是锦城城里响当当的世家子弟。

祖父是前清的举人，父亲做过洋行的买办，家底殷实。可时局动荡，战火纷飞，

父亲在一次南下的生意中遭遇兵祸，血本无归，一病不起，没几年便撒手人寰。家产散尽，

亲戚疏远，杜翎也从云端跌入泥泞，空留一身文人的傲骨和满腹的诗书，

不得不在这座祖传的老院里，靠着给几个孩童启蒙授课，勉强糊口。他性子十分温和，

就像被雨水浸透的宣纸，带着挥之不去的忧郁。每日里，除了教书，

便是侍弄院子里那几丛花草。那是他唯一的慰藉，也是他与这萧索世界最后的联系。

院子的角落里，有一株百合。它不像其他花草那般娇贵，只是静静地生长着，年复一年，

在无人问津的角落里，绽放又凋零。它已在这里生长了近百年，听过了杜家的兴衰，

看过了杜翎从垂髫小儿到落魄书生。慢慢它有自己的意识，它叫自己——百寒。修行百年，

百寒的灵识日益清明，他能感知到院中的一切。

他知道那个叫杜翎的男人会在清晨推开吱呀作响的木门，会在午后坐在廊下读书，

会在黄昏时对着天边的流云发呆。他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墨香和挥之不去的愁绪。

他时常觉得他像一株被风雨摧折过的兰草，孤独又坚韧。这一日，

连绵的秋雨使得空气都有些寒气逼人了。杜翎受了凉，咳嗽愈发厉害起来。

案桌上他批改着学生的课业，一阵急咳涌上喉头，捂着嘴，鲜红的血丝从指缝间渗出。

他慌忙起身，想去倒水，却一阵头晕目眩，身子一晃，手边的砚台被打翻，墨汁溅了一地。

他踉跄着扶住窗棂，又是一阵剧烈的咳嗽，一滴温热的、带着快垂零的生命气息的鲜血，

穿过窗棂的缝隙，精准地滴落在了窗外那株百合的洁白花瓣上。那滴血，

像一颗滚烫的朱砂痣，烙印在素白的花瓣上。百寒只觉得一股前所未有的灼热感从花瓣传来，

瞬间席卷了他整个灵识。那不是普通的雨水，不是冰冷的露珠，

而是一个活生生的人的生命本源。这股精纯的阳气，像一把钥匙，

瞬间打开了他修行百年未曾冲破的关隘。他的灵体在剧痛与狂喜中翻滚、重塑。

百年吸收的日月精华、天地灵气，与这滴精血交融，催生出一种全新的形态。骨骼在生长，

血肉在凝聚，意识在混沌与清明之间反复拉扯。“砰。”一声轻响，

那株百合花在雨中迅速枯萎，花瓣化作飞灰。而在它原本生长的地方，

一个赤裸的少年蜷缩在湿冷的泥土里，浑身瑟瑟发抖。他有着一头乌黑的长发，

肌肤白得像雪，一双眼睛清澈得如同初生的婴儿，带着茫然与困惑，打量着这个陌生的世界。

屋内的杜翎稍稍平复了气息，正准备收拾地上的狼藉，忽然听到窗外传来异响。

他以为是野猫，便推开窗想瞧瞧。这一眼，让他毕生难忘。雨幕中，

一个不着一缕的少年躺在泥地里，长发如海藻般铺开，肌肤在昏暗天光下泛着莹润的光。

他似乎被惊动了，抬起头，那双不染尘埃的眸子直直地望向他。杜翎脑中“轰”的一声，

一片空白。他自诩读圣贤书，守礼法，从未见过如此景象。他第一反应是避开视线，

脸上烧得厉害，心跳如鼓。可那少年的眼神太过纯粹，没有半分羞怯或引诱，

只有一种初生鹿崽般的迷茫。他定了定神，环顾四周，雨势渐大，少年被冻得嘴唇发紫。

他终究是心软了，也顾不得什么礼义廉耻，解下自己的外袍，快步走出屋子，

小心翼翼地披在少年身上，将他抱了起来。少年的身体很轻，

带着一股清冷的、类似百合花的香气。他没有挣扎，只是睁着大眼睛，

好奇地看着杜翎近在咫尺的脸。杜翎将他抱进屋内，放在自己的床上，用被子裹好。

他手忙脚乱地烧了热水，又找出自己唯一一件干净的旧衣——那是他亡母留下的，

一直珍藏在箱底。他不敢多看，将衣服放在床边，背过身去，低声道：“小少爷，

你先……先换上吧，莫要着了凉。”身后没有回应。过了许久，才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

百寒看着身上柔软的布料，又看了看眼前这个男人。他能感觉到，自己与这个男人之间，

建立起了一种奇妙的联系。他的血，造就了他的人形。从今往后，他的生命，与他息息相关。

他不知道自己是谁，该做什么，但就是有一种本能告诉他，要留在这个人身边。他换好衣服，

那件民国时期的藏青色的长褂穿在他身上，竟有种说不出的合衬与清雅。他走到杜翎身后，

伸出手指，轻轻戳了戳他的背。杜翎身体一僵，缓缓转过身。换上衣服的少年，

少了几分惊心动魄的艳色，多了几分不食人间烟火的空灵。他看着他，嘴唇微微颤动，

似乎想说什么，却只能发出一些无意义的音节。“你……听不懂我说话？”杜翎试探着问。

百寒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他能听懂，但不会说。杜翎叹了口气，

看着这个凭空出现的少年，心中满是疑惑，但更多的是一种无法推卸的责任。他指了指自己，

一字一顿地说：“我，叫杜翎。”然后，伸出手指着少年。少年歪着头，学着他的口型，

模糊地吐出两个字：“……寒……”他的名字里有个“寒”字。杜翎想了想，

院中的那株百合花总在秋日最寒的时候开，便为他取了个名字：“百寒。百花凋零，

你独自凌寒。以后，你就叫百寒吧。”“百……寒……”他重复着，清脆的声音像玉石相击。

2 同居岁月窗外，雨还在下。屋内，一灯如豆。一个落魄书生，一个花妖少年，

在这座荒芜的院落里，开始了他们“同居”的岁月。百寒的学习能力快得惊人。

他像一块干燥的海绵，疯狂地吸收着人类世界的一切。杜翎教他说话，不出三日，

他便能吐字清晰地与他交谈。他教他用筷子，第一次他夹不起花生米，急得差点把桌子掀了，

第二次便能稳稳地夹起，放进杜翎碗里。他对人世间的一切都充满了好奇，

他会追着院子里的蚂蚁看上一个时辰，会为了一片飘落的楠木叶而感伤，会在杜翎读书时，

悄悄凑过来，指着书上的字问：“翎，这个是什么？”杜翎的生活，因为百寒的出现，

被彻底打乱了，也彻底点亮了。原本死气沉沉的院子，开始有了生机。

百寒似乎天生就懂得如何与花草沟通，他只是用手轻轻抚摸那些快要枯萎的植物，第二天，

那些植物便会重新焕发生机。院子角落里那片荒地，被他打理得井井有条，

种上了各种蔬菜瓜果，竟也长势喜人。杜翎的伙食，从咸菜配粥，变成了清炒时蔬。

他教书回来，总能看到百寒在厨房里忙碌的身影。起初，百寒连生火都不会，

被浓烟呛得眼泪直流。后来，他竟能做出几道像模像样的小菜。虽然味道总是差了点，

不是咸了就是淡了，但杜翎每次都吃得干干净净，然后笑着夸他：“百寒做的菜，天下第一。

”百寒便会得意地扬起嘴角，眼睛弯成月牙。他们的日子，就在这种平淡温馨中缓缓流淌。

杜翎教他读书写字。百寒的字，像他的人一样，清丽脱俗，带着一种风骨。

杜翎教他念《诗经》，念“关关雎鸠，在河之洲”，念“蒹葭苍苍，白露为霜”。

百寒听不懂那些深奥的求而不得，他只觉得那些句子念出来，很好听。“翎，‘窈窕淑女，

君子好逑’是什么意思？”他托着腮问。杜翎正在磨墨，闻言手一顿，墨汁溅出一点。

他咳嗽一声，掩饰住自己的不自然，解释道：“就是说，美丽贤淑的姑娘，是君子好的配偶。

”“那我是君子吗？”百寒追问，眼神里满是期待。杜翎看着他清澈的眼眸，

那里面没有一丝杂质，只有纯粹的求知。他心头一跳，移开目光，含糊道：“嗯……你很好。

”他不敢说“是”。说“是”，便承认了他是“君子”，那他该去求哪个“淑女”？

他不敢想下去。他是人，百寒是……他不知道他究竟是什么，但他知道，他绝非寻常人类。

人妖殊途，这四个字像一座大山，压在他的心头。更何况，

他们都是男子……他教他人情世故。告诉他见了邻里要问好，不能随意接受别人的东西。

百寒学得很快，只是他的礼貌总带着一种天真的疏离。巷口的王婶送来几个包子，

他会歪着头问：“我为什么要收你的东西？你想要什么回报？”弄得王婶哭笑不得。

杜翎只好一遍遍地教他，这是“人情”，是“邻里之间应该有的温情”。百寒似懂非懂。

他只知道，翎让他做的，他就做。翎对他好，他也要对翎好。这种“好”，

是世界上最简单、最纯粹的东西。他会在他咳嗽时，笨拙地为他拍背。

会在他深夜批改课业时，为他端上一杯热茶，会在他因生活窘迫而叹息时，

从袖子里变出一朵不知从哪儿摘来的小花，递到他面前，认真地说：“翎，别不开心，

花开了。”杜翎看着那朵带着晨露的小花，心中的阴霾总会被驱散不少。

他渐渐习惯了他的存在，习惯了身边有一个叽叽喳喳、问东问西的他，

习惯了回头时总能看到他清丽的身影。他甚至开始贪恋这种感觉。冬去春来，

很快一个季度便走完了。一个夏夜，蚊虫甚多，杜翎在灯下看书，被咬得心烦意乱。

百寒坐在一旁，静静地看着他。忽然，他伸出手，一团柔和的白光在他掌心浮现，白光散开，

化作无数细小的光点，飘散在屋子里。瞬间，所有的蚊虫都消失了。杜翎惊得目瞪口呆。

“你……”百寒收回手，仿佛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他笑着说：“它们太吵了，

影响你看书。”杜翎的心沉了下去。他终于确信，百寒不是人。

恐惧、好奇、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欣喜，复杂的情绪在他心中交织。“百寒，

你……到底是什么？”他问出了那个盘桓已久的问题。百寒歪着头，想了想，

说：“我就是百寒啊。以前，我是院子里的一株花。是你的一滴血，让我变成了现在这样。

”他的语气坦然而直接，没有丝毫隐瞒。杜翎沉默了。他看着眼前的少年，

他依旧是那个纯真善良的百寒，可知道了他的来历，一切都变得不一样了。他应该害怕，

应该远离他，这是圣人教诲，是常理。可是，他做不到。他看着他清澈的眼睛，

那里面倒映着自己惊慌失措的脸。他缓缓伸出手，轻轻抚摸他的头发，

声音沙哑：“不管你是什么，你都是百寒。以后旁人问起，你就说是我弟弟。”那一刻，

他选择将理智抛诸脑后。他只想留住这份温暖，哪怕这温暖背后，是万劫不复的深渊。

百寒感受到他掌心的温度，舒服地眯起了眼睛，像一只被顺毛的猫。他不知道，

他随口说出的一句话，在杜翎心中掀起了多大的惊涛骇浪。他只知道，翎没有赶他走，

这就够了。3 暗流涌动平静的日子之下，暗流从未停歇。杜翎家道中落，

但“杜家”这块招牌在锦城还算有些分量。他父亲在世时，曾与一个叫刘三的人合伙做生意。

后来杜家败落，刘三却靠着钻营和手段，混得风生水起，成了城里有名的地头蛇。

刘三一直觊觎杜家这座位于双楠巷的祖宅。这里地理位置极好，环境清幽，院落宽敞，

是他一直想弄到手的地方。他曾多次派人找杜翎，想低价买下，都被杜翎冷言拒绝。

杜翎可以穷，可以潦倒，但祖宅，是他最后的底线。这一日，刘三亲自登门。

他带着两个流里流气的手下，一进门就咋咋呼呼：“杜先生，好久不见啊！还是这么清高。

”杜翎正在教百寒写字，闻言皱起眉头，起身挡在百寒身前，冷冷道：“刘三爷有何贵干？

”“别这么生分嘛，”刘三皮笑肉不笑地环顾四周，“我这是来看看你。

杜先生一个人住这么大的院子，也怪冷清的。不如卖给我，我给你一笔钱，

够你下半辈子衣食无忧了。”“祖宅不卖。”杜翎的回答斩钉截铁。“敬酒不吃吃罚酒！

”刘三脸色一沉，对手下使了个眼色，“给我砸！看看这穷书生的骨头有多硬！

”两个手下立刻冲上去，掀翻了桌子，笔墨纸砚散落一地。百寒被吓得站了起来，

眼中满是惊慌。杜翎气血上涌，冲上去想阻止，却被一个手下狠狠推倒在地。“翎！

”百寒惊呼一声。就在那个手下准备对杜翎动粗时，百寒动了。他眼中闪过一丝寒光，

只见院子里的藤蔓像是活了过来，瞬间疯长，如灵蛇般缠住了那两个手下的脚踝。

两人“扑通”一声摔倒在地，疼得嗷嗷直叫。刘三吓得魂飞魄散，他只觉得眼前一花，

仿佛看到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他连滚带爬地跑出院子，嘴里还喊着：“有鬼啊！

杜家宅子有鬼！”杜翎惊魂未定地从地上爬起来，看着那两个被藤蔓捆得结实的混混，

又看了看一脸平静的百寒，心中百感交集。“是你做的？”他问。百寒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