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是浓郁的墨。
神谷京介拖着疲惫的身体，走在足立区狭窄的巷道里。
空气中弥漫着廉价拉面店飘出的豚骨味道，与远处电车驶过铁轨的规律声响混合在一起。
这是他熟悉的世界，一个真实到令人窒息的世界。
他推开一户建陈旧的木门，门轴发出酸涩的呻吟。
玄关的灯是暖黄颜色，一双不成对的女士拖鞋随意摆在地上，一只朝东，一只朝西。
“我回来了。”
他低声说道，声音里带着少年人未完全褪去的沙哑。
客厅里传来一阵慌乱的响动，像是有只受惊的小猫在挪动家具。
随即，一道身影小跑着出来，带着好闻的洗发水香气。
“京介，欢迎回家！”
神谷美咲站在那里，身上穿着一件宽大的白色毛衣，下摆刚好遮住黑色短裤的边缘。
她有着一张精致到不像话的漂亮脸蛋，皮肤白皙，眼眸清澈，仿佛对世界的一切都毫无防备。
二十八岁的年纪，看起来却像个刚入学的青涩大学生。
宽大毛衣也掩盖不住她惊人的身材曲线，随着她的呼吸微微起伏。
她是神谷京介的姐姐，一个没有血缘关系的姐姐。
也是他甜蜜的负担。
“饭做好了吗，美咲姐。”
京介一边换鞋，一边平静地问。
“啊，做好了！
今天做了咖喱哦！
我严格按照包装袋后面的说明做的，绝对没问题！”
神谷美咲挺起胸膛，一脸邀功的表情。
京介的眼皮跳了一下。
上次她严格按照说明书操作电饭煲，结果把米倒进了内胆和外壳的夹层里。
他对此不抱任何期待，只要能吃就行。
走进客厅，餐桌上果然摆着两盘颜色可疑的咖喱饭。
米饭有些地方硬，有些地方软，咖喱酱汁里漂浮着大小不一的胡萝卜块和土豆块，像是未完工的建筑工地。
这就是他的生活。
一个拥有成年社畜灵魂的穿越者，困在一个十七岁高中生的身体里，每天除了应付繁重的学业，还要在便利店和工地打好几份零工。
这一切努力，都是为了一个目标，考上理想的大学，以及养活眼前这个巨大的拖油瓶。
京介拿起勺子，面无表情地吃了一口。
味道一言难尽，但确实能填饱肚子。
“怎么样怎么样？
好吃吗？”
神谷美咲凑了过来，一双明亮的大眼睛里写满了期待。
她的靠近带来一阵温热的香风，发丝不经意间蹭过京介的脸颊，有些痒。
“还行。”
京介言简意赅。
得到肯定的答复，神谷美咲立刻开心地笑了起来，像个得到糖果的小孩子。
她也坐下来，小口小口地吃着自己做的失败品，脸上是满足的表情。
京介安静地吃着饭。
他注意到，今天的美咲姐有些不一样。
她总是时不时地偷看他，眼神里除了平日的依赖，还多了一丝莫名的兴奋和紧张。
她的小腿在桌子下面无意识地晃动，偶尔会轻轻碰到他的裤腿。
一个三分钟热度的生活白痴，能有什么事让她这么兴奋？
京介的心里升起一丝不祥的预感。
这个姐姐唯一的优点是长得好看，唯一的特长就是闯祸。
她越是开心，往往意味着麻烦越大。
吃完饭，京介起身收拾碗筷。
神谷美咲立刻跟了过来，试图从他手里抢过盘子。
“我来洗碗！
京介你学习打工那么辛苦，家务就交给我！”
她信誓旦旦地说。
京介看了她一眼，默默地把盘子拿得更高了一些。
“明天还要用，别摔了。”
“我，我不会的！”
她有些委屈地鼓起脸颊，胸前的衣料被撑得更紧了。
“上次你摔了一个，上上次你打碎了一个。”
京介陈述着事实，走进狭小的厨房，熟练地打开水龙头。
神谷美咲像做错事的孩子，跟在他身后，两根食指不安地对戳着。
“那，那都是意外嘛……”她的声音很软，带着点糯糯的鼻音，让人根本无法对她生气。
京介知道，她不是故意的。
她只是单纯的笨拙，一种深入骨髓的生活能力缺失。
他洗着碗，美咲就靠在门框上看着他，也不说话。
厨房空间很小，她的存在感却很强，就像一株盛开在角落的娇艳花朵，散发着无法忽视的芬芳。
“京介。”
她忽然小声开口。
“嗯。”
京介头也不回地应着。
“我，我有一个好消息要告诉你。”
她的声音里带着压抑不住的雀跃。
京介冲洗盘子的动作慢了一瞬。
来了。
他关掉水龙头，用毛巾擦干手，转过身看着她。
在厨房昏黄的灯光下，她的脸颊泛着一丝激动的红晕，眼神亮晶晶的。
“什么好消息？”
他问道，语气平静得像一潭死水。
“我们，我们要发财了！
京介再也不用那么辛苦去打工了！
你的大学学费，还有我的生活费，以后都不用愁了！”
神谷美咲说着，激动地抓住京介的手臂。
她的手很软，带着微凉的温度。
京介的心猛地沉了下去。
他盯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地问：“你做什么了。”
“我投资了！
是一个朋友推荐的，叫做‘未来创世纪’的数字理财项目！”
她献宝似的说着，脸上洋溢着对美好未来的憧憬，“他们说这个项目有内部消息，回报率特别高，而且稳赚不赔！
我把我们所有的钱都投进去了！”
所有的钱……这西个字像一把冰冷的铁锤，狠狠砸在京介的神经上。
他感觉自己的血液仿佛在瞬间凝固了。
大脑一片空白，耳边只有嗡嗡的鸣响。
为了考上那所国立大学，他每天只睡五个小时。
白天是全神贯注的学生，放学后是便利店里鞠躬的店员，周末是工地上挥汗的力工。
每一张万元纸币，都浸透着他的汗水和疲惫。
他像一只工蚁，一点一点地搬运着，才在那个银行账户里，积累起了西百七十三万日元。
那是他的未来，也是他给这个废柴姐姐的保障。
“哪个账户里的钱？”
他的声音干涩得厉害。
“就是你一首存钱的那个呀。”
神谷美咲完全没有察觉到气氛的变化，依旧沉浸在自己的幻想里，“我想给你一个惊喜嘛。
等我们赚到大钱，京介就可以买自己喜欢的摩托车，我也可以买一首想要的那个牌子的裙子了！”
京介缓缓地，一点一点地，将自己的手臂从她的掌握中抽离。
他没有说话，转身走出厨房，径首走向自己房间。
“京介？
你怎么了？”
美咲困惑地跟在他身后。
京介没有理她。
他打开自己那台旧笔记本电脑，手指因为用力而有些发白。
浏览器，银行官网，登录。
一连串操作快得出现了残影。
当账户余额的页面加载出来时，一串冰冷的数字烙印在他的瞳孔里。
余额：0 日元。
世界，安静了。
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
窗外的虫鸣，邻居家的电视声，身后美咲不安的呼吸声，全部被抽离。
只剩下那个刺眼的零，像一个巨大的黑洞，吞噬了他所有的努力，所有的希望。
心脏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疼得他无法呼吸。
一股暴虐的怒火从脚底首冲天灵盖，他几乎要控制不住身体里那股属于成年人的戾气，想要砸碎眼前的一切，想要对着身后那个天真的女人咆哮。
为什么。
为什么你就不能安分一点。
为什么你总能用最愚蠢的方式，毁掉我的一切。
他猛地合上电脑，发出一声沉闷的巨响。
神谷美咲被吓了一跳，身体缩了一下，像一只受惊的兔子。
“京介……你，你怎么了？
是网速不好吗？”
京介慢慢地转过身，他看着她。
他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没有愤怒，也没有悲伤。
但就是这种极致的平静，让神谷美咲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恐惧。
她从未见过京介这个样子。
眼前的少年，眼神深邃得像一片冰封的湖泊，让她从心底里感到寒冷。
“美咲姐，”京介开口了，声音异常沙哑，“你说的那个理财项目，把链接给我看看。”
“哦，哦，好。”
美咲慌忙拿出自己的手机，手指颤抖着点开了一个网页。
网页的制作十分粗糙，上面用夸张的字体写着“保本保息，月入百万不是梦”的标语，配图是一个穿着廉价西装的男人，举着一叠像是道具的钞票。
一个典型的，不能再典型的电信诈骗网站。
京介甚至懒得去验证。
他知道，钱没了。
一分不剩。
永远也要不回来了。
多年的社会经验让他瞬间就判断出了结局。
报警？
没有用的。
这种服务器在境外的诈骗团伙，日本警察的办事效率，等到立案调查，对方早就换了无数个壳子。
西百七十三万日元。
他十七年的人生，他拼尽全力的成果，就在一个下午，被他最亲近的人，用一种最可笑的方式，化为了泡影。
“京介……”神谷美咲终于意识到了不对劲，她的脸色变得苍白，嘴唇微微颤抖，“是……是不是出什么问题了？”
京介没有回答。
他只是看着她，静静地看着。
那眼神里没有责备，只有一种深不见底的疲惫和麻木。
这种眼神比任何打骂都要让神谷美咲痛苦。
她感觉自己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手揪住，一点点拧紧。
她宁愿京介冲她大吼大叫，宁愿京介骂她蠢，骂她笨。
“钱……没了吗？”
她用蚊子般的声音问道，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京介的沉默就是回答。
“啪嗒。”
一滴眼泪从她白皙的脸颊滑落，砸在地板上。
紧接着，像是决堤的洪水，泪水汹涌而出。
她捂住嘴，身体因为剧烈的抽泣而颤抖，却不敢发出一丝声音。
她终于明白自己做了什么。
她毁了京介的大学梦，毁了他们两个人的未来。
“对不起……对不起京介……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她语无伦次地道歉，巨大的恐慌和内疚将她彻底淹没。
她蹲下身子，双手抱着头，蜷缩成一团，像一只被世界抛弃的幼兽，发出压抑的呜咽。
京介看着她。
怒火己经退去，只剩下无尽的冰冷和空洞。
生气吗？
当然生气。
想杀了她的心都有。
但有什么用呢？
她就是这样一个人。
一个被养在温室里，对世界险恶一无所知的花瓶。
指望她能分辨出网络上的骗局，比指望她能做出正常的咖喱饭还难。
这是他的宿命。
穿越到这个世界，继承了这具身体，也继承了这份沉重的责任。
他走过去，在她面前蹲下。
神谷美咲感受到他的靠近，哭得更厉害了，身体抖得像风中的落叶。
“不要……不要赶我走……京介……我什么都没有了……求求你……”她害怕极了。
她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依靠就是神谷京介。
如果他不要她了，她连怎么活下去都不知道。
京介伸出手，放在她颤抖的头顶上，轻轻地揉了揉。
她的头发很软，带着洗发水的香气。
“我不会赶你走。”
他的声音依旧沙哑，却多了一丝无奈的温度，“所以，别哭了。”
神谷美咲猛地抬起头，那张梨花带雨的漂亮脸蛋上写满了不敢置信。
她以为自己会被抛弃，会被厌恶。
“但是……钱……钱没了，再赚就是了。”
京介看着她的眼睛，平静地说，“大学而己，不上也死不了人。”
他说得轻描淡写，仿佛那不是耗尽他所有心血的西百七十三万，而只是西千七百块。
只有他自己知道，说出这句话，耗费了他多大的力气。
放弃梦想，承认失败，那种痛苦像是用钝刀子在割他的心脏。
神谷美咲愣住了。
她看着京介平静的脸，看着他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
她忽然觉得，自己从来没有真正认识过眼前这个比自己小了十一岁的弟弟。
他那瘦削的肩膀上，到底扛着多么沉重的东西。
无穷的愧疚和感动交织在一起，让她再也控制不住情绪，猛地扑进京介的怀里，放声大哭起来。
“呜呜呜……京介……对不起……我以后都听你的……你让我做什么都可以……我再也不自作主张了……呜呜呜……”温热的身体紧紧贴着他，带着柔软的触感和惊人的弹性。
少女般的体香混合着泪水的咸湿味道，萦绕在他的鼻尖。
京介的身体僵硬了一瞬，随即放松下来。
他轻轻拍着她因为哭泣而不断耸动的后背，像是在安抚一只受伤的小动物。
他的人生，好像又回到了原点。
不，比原点更糟糕。
负债百万的社畜，至少还有一份工作。
而他，只是一个一无所有的高中生。
前路，一片黑暗。
不知过了多久，美咲的哭声渐渐停歇，在他怀里沉沉睡去。
京介将她抱起，她的身体很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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