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西合，天同大星的辉光渐次浸染云层，将小村李家屯拢在一片暖金色的静谧里。
炊烟袅袅升起，农人扛着锄头沿着田埂往家走，几个孩童追着蜻蜓跑过晒谷场——这本该是再寻常不过的黄昏。
最先觉察异样的是村东头的李老栓。
他正蹲在院门口抽旱烟，忽见自家那方菜畦里，白日里还蔫头耷脑的菜苗儿，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舒展开叶片，脉络间流转着莹莹翠光。
老人家揉了揉眼睛，疑是自己老眼昏花。
紧接着，村中那口百年老井蓦地涌出清泉，水声淙淙，竟带起周遭灵气微微震荡。
井沿青苔倏忽蔓生，开出细碎的星点白花，幽香暗浮。
“快看天上！”
不知谁喊了一声。
众人仰头，但见流云如被无形之手拨弄，旋出层层叠叠的涡纹。
霞光不再漫洒，而是凝作亿万光丝，似有生命般游弋聚拢，最终倾注于村西李二狗家那三间茅屋之上。
屋舍顿时被镀上一层流动的金边，瓦片间有玉色光晕荡漾开来。
更奇的是，空气中弥漫开一种难以言喻的洁净气息，似初雪消融，又似美玉生温。
几个素有咳疾的老者只觉胸中郁堵一扫而空，呼吸前所未有的畅快。
邻家躁动不安的耕牛渐渐平息，伏在圈中发出舒适的哞声。
茅屋内，李二狗之妻正经历着生产的最后关头。
痛楚奇异般地消退，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温润的暖流包裹周身。
接生婆捧着方才落地的婴孩，瞠目结舌，忘了言语。
那孩子通体玲珑剔透，肌肤并非凡胎肉色，而是宛若最上等的羊脂灵玉雕琢而成，皮下隐约可见淡金脉络中灵液涓涓流淌，竟不似血肉之躯。
一头乌黑胎发细软如缎，折射着窗外流入的霞光，泛起朦胧光晕。
最令人心惊的是那双初睁的眸子——澄澈的金色，如熔化的琥珀，深处仿佛蕴着星河流转，静谧地倒映着世间万象。
他没有啼哭，只好奇地转动眼珠，打量这个新奇世界。
周身自然散发出的纯净气息，让产房内所有污浊悄然消散，只余下淡淡的、似莲蕊又似冷泉的清香。
“这…这是…”李二狗哆嗦着嘴唇，不敢伸手去接。
恰在此时，院中那棵老槐树的枝叶无风自动，清音琅琅。
一道温和却不容忽视的威压如水波般漫过整个村落，时间仿佛凝滞了一瞬。
村民们保持着仰头的姿势，目光却无法聚焦。
流光泻地，一道身影悄然立于院中。
来者身披素白云纹绡衣，发髻仅簪一枚青玉竹节簪，周身并无华饰，却自有令人不敢首视的威严。
然而她看向茅屋的眼神，却破天荒地染上一丝近乎柔软的暖意。
“造化钟神秀，竟应在此地。”
她轻声自语，嗓音清越如玉石相叩，“玉净圣体…多少纪元未曾现世了。”
她步入茅屋，步履过处，尘埃不惊。
接生婆和李二狗夫妇僵立原地，虽不能动，心中却奇异地毫无恐惧，只有一片宁和。
女子目光落在婴孩身上，眼底漾开真实的惊叹与…一种深藏的缅怀。
她伸出指尖，极轻地触了触婴儿如玉的脸颊。
指尖过处，灵光微漾。
“苦了你们孕育他十月。”
她转向李二狗夫妇，语气温和却自带亘古的威严，“此子非凡间所能容留。
吾乃不老山天摇，愿接引他入道，你们可舍得？”
李二狗望着那不像凡人的孩儿，又看看妻子，喉头哽咽。
他们自是听过不老山仙人的传说，那是云端之上的存在。
天摇灵祖指尖轻弹，三枚龙眼大小、异香扑鼻的朱红灵丹与一枚温润玉佩落入李二狗手中：“此丹可延寿一甲子，祛病除灾。
此佩内有洞天，蕴灵石千数，足以保你家世代富足安宁。
此子因果，由不老山一力承之。”
她顿了顿，声音更缓：“他日若修行有成，自有归来探望之期。
此非别离，乃是他应有的征程。”
妇人落下泪来，却点了点头。
天摇灵祖这才俯身，极其小心地抱起婴儿，动作轻柔得仿佛捧着一缕初阳，一份稀世至宝。
那孩子在她怀中格外安稳，金色眼眸望着她陌生的面容，竟咧开没牙的嘴，露出一个无声的笑。
老祖眼底最后一丝清冷化为慈色。
她取出一袭光丝流转的云锦襁褓，将婴儿细细裹好，只露出一张玉琢般的小脸。
“从此，你便叫榭观澜。”
她低语，“观天地之浩渺，览道途之波澜。
望你永持此心澄澈。”
她抱着孩子走出茅屋，立于院中。
月光不知何时己洒满庭院，清辉与孩子身上的玉光交相辉映，美得不似凡尘。
天摇灵祖并未立刻离去，她回望这片小小的村落，指尖逸出数道柔和清光，没入土地、水源与每家每户。
此为净世祥瑞，可保此地百年风调雨顺，邪祟不侵。
最后，她低头对怀中的榭观澜柔声道：“再看一眼吧，孩子。
这是你的来处。”
婴儿似懂非懂，金色眼眸倒映着月光下的茅屋、父母模糊的泪眼与整个沉睡的村庄。
下一刻，云气自她足下升腾，托起两人身影化作一道流光，掠过天同大星，首往九天之上那缥缈仙山而去。
清越嗓音随风流散，留下一句仿佛自太古传来的叹息——“玉净道胎今始成，红尘初邂即登程。
灵山有路通玄境，莫问归期自有情。”
流云掩去踪迹，村庄重归寂静。
只有空气中愈发浓郁的灵香、井中奔涌的甘泉、以及每家每户悄然焕发的生机，无声诉说着方才并非幻梦。
李二狗紧紧握着丹药和玉佩，与妻子相拥，望着天际，泪中带笑。
九天云外，天摇灵祖感受着怀中轻若无物却又重若乾坤的小小身躯，唇角勾起一抹极浅却真实的弧度。
仙途漫漫，孤寂久矣，而今，她似乎终于寻到了一丝温暖的牵绊。
“归去来兮，吾心安然。”
她轻声哼起一支古老的调子，护着怀中圣体，消失在云雾深处。
星辉遍洒，仿佛为这初生的玉净圣体，也为这段伊始的祖孙仙缘，轻轻覆上了一层温柔的纱。
最新评论